第 119 章 做旧

宫中的闹剧并没有传到外面来,那场让人震惊的禁足,也没持续到太阳落山。

得知消息的甘太师火速进宫救场,也不知道他跟天寿帝说了什么,总之,六皇子被放出来了,而且天寿帝答应带他一起去围猎,以作补偿。

孟昔昭听说这件事以后:“……”

为君者,最忌讳朝令夕改,但显然,朝令夕改已经成为了天寿帝的代名词。

有时候孟昔昭是真的很困惑,当皇帝当成他这个德行,居然只有詹不休和管友三两个人决心造反,真是奇迹啊。

……

六皇子名叫崔凐,孟昔昭刚看见这个字的时候,沉默了好半天,因为他实在是认不出这个字念什么,还是在崔冶体贴的帮助下,才得知,这个字念因,是寒冷的意思。

虽说他是天寿帝最疼爱的孩子,但因为眼高于顶,而且被天寿帝保护的特别好,身为自由的皇子,他却很少出宫,之前年纪小,也不能上朝,而如今年纪足够大了,天寿帝又只字不提让他上朝的事。

由于天寿帝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孩子,从老大崔冶开始,几乎每个皇子都是游手好闲的典范,到了年纪,他就给他们封王,但真正的实权,一个都没给过,前面有太子这个先例在,别人也不好讨要,而六皇子见别人都没有,那自己也没有,似乎就很正常了。

如今,现实像一个大耳刮子,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六皇子的世界观受到了什么样的冲击,他又开始准备作什么妖,不管孟昔昭还是崔冶,都不在乎。

在他们眼中,六皇子就是个小屁孩,还是什么都不会、被大人宠坏的小屁孩,说句难听的话,有杀伤力、但没脑子,那和一条罹患狂犬病的疯狗,也没什么两样。

孟昔昭从未关注过他,以后也不会关注他,毕竟他心里知道,六皇子,就是甘贵妃带来的赠品,他只要一心一意的针对正主就行了,管赠品干什么呢。

……

坐在烟熏火燎的杂房当中,孟昔昭脸上缠着一块叠了好几层的纱布,严丝合缝的遮住了口鼻,造型十分奇异。

地上是一个巨大的炭盆,用闷烧法,没有冒出肉眼能看见的火星,只有细细的烟雾正在从炭盆中飘上来,而炭盆上面,架着一个铁丝网。

姑且叫这东西铁丝网吧,这也是军器监研究出来的附加产品,比起孟昔昭印象中的铁丝网,这东西更加的粗制滥造,且特别脆,越大越容易弯折,像他面前这样将近三尺长、二尺宽的,连一个熬药的砂锅都放不了,放一会儿,必然就折了。

不过,用来烤肉吃,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怎么又拐到不对劲的方向去了呢。

孟昔昭沉沉的叹口气,拿过一旁的竹夹,小心翼翼的把放在铁丝网上熏烤的几张纸,慢腾腾的翻了个面。

崔冶坐在他对面,同样戴着简易版的口罩,在这受着烟熏火燎之苦,默默的用火钳子,把下面的炭扒拉了几下,免得它们烧起来。

两人就这么分工合作,而铁丝网烤架上的纸张,已经隐隐的泛黄了。住嘴角一抽。

亏他还以为今天天寿帝会亲自上阵,也准备学一把小年轻,弯弓射箭,敢情是他看着,别人去打猎,然后谁猎得多,他就叫一声好。

而且连教坊司的人都带来了,这到底是出来围猎的,还是换个地方来看歌舞的,深秋时节,天阴沉沉的,还刮着冷风,天寿帝和众大臣倒是穿得很厚,可这些歌舞伎是露腿又露肩,看得孟昔昭无比沉默,十分担心经过今天,这群人全都得了老寒腿……

宠臣们都在天寿帝身边聚着,他还带了几位娘娘出来,不过娘娘们有自己的坐席,而且前面放了帘子,外人是看不见那里情况的。

孟昔昭知道苏若存也是其中之一,但他从来不抬头看那个方向,苏若存也一样,就算看得见他,也装自己没看见。

……

钟山的猎物都是提前养好了,再放进来的,真正胆子大的猛兽,这里根本没有,因此只要是出去的人,几乎都有所收获,而收获最多的人,自然就是武将中的翘楚,詹不休。

尚西关就坐在天寿帝旁边,见詹不休带着小山一般的猎物优哉游哉的策马而归,他的面皮抖了一抖,然后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来。

耿文锦见状,阴阳怪气的问他,“尚将军宝刀未老,怎么不下去露一手,倒让年轻人抢了风头。”

尚西关呵呵:“你所说的年轻人,也是陛下的忠臣良将,我又何必跟一个后生争功呢。”

耿文锦皮笑肉不笑:“怕是争不过吧。”

闫顺英坐在另一侧,听着这两人打机锋,心里十分的看不上,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只自顾自的斟酒,看下面的舞姬继续卖力的跳舞。

司徒桓今天告病,没来,他没了针锋相对的对手,竟然还有种人生寂寞如雪的感觉。

司徒桓不在,坐在他旁边的人就换成了甘太师和孟旧玉,孟旧玉时不时就看一眼他旁边的甘太师,而甘太师的眼睛,基本都瞄在六皇子身上。

六皇子好不容易才让天寿帝消气,但跟着来到这里之后他才发现,天寿帝身边的人不止自己一个,还加了个太子,他完全想不到这是因为此等活动很少,而以前太子听说有这种活动,都会主动退让,不然的话,他只要来了,都是要坐在这里的。

他想不到这一层,只觉得崔冶是在对他耀武扬威,想起崔冶那脆弱的身子骨,知道他肯定不会下场,于是他就憋着劲的,想要自己出手,猎个大虫回来,给父皇看看,究竟谁才是真正的虎父无犬子。

咱也不知道他是脑干缺失还是滤镜太厚,天寿帝的水平都快跟尚西关持平了,就这,他也能夸一句虎父。

六皇子想显眼,甘太师怕他出事,自然要赶紧拦着,可他拦不住,只好跟着六皇子一起走了,场中热闹无比,处处都是戏。家眷们和他们不坐在一处,孟昔昭在跟臧禾说话的间隙,抬起头看了一圈,也不知道孟娇娇她们去哪了,正想把头转回来,突然,他余光看见谢原,又在沉闷的一人喝酒。

不过和琼林宴那天不一样

,那天他是清苦孤寂的喝酒,今天他是脸红出神的喝酒。

孟昔昭:“……”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淡淡的同情感。

虽说孟娇娇是他妹妹,可说句良心话,被孟娇娇看上了,那就跟被黑寡妇看上了差不多……

酒宴过半,有本事的人基本都回来了,连詹不休也洗净了尘埃,大马金刀的入席,如今在朝武将很少,他这一坐下,大家才发现,在武将的行列当中,他竟然还是前几位。

至少比孟昔昭这个混在文人堆里面的,靠前多了。

天寿帝喝到微醺,场中美人翩翩起舞,周遭又是好多年都没感受到过的快活和热闹,酒精在脑子里开始作祟,热气一上涌,天寿帝脱口而出道:“泱泱大齐,多得是可上阵杀敌的好男儿!如今又有詹卿,前可逼退匈奴贼子,后可射杀南诏小皇,朕有此良将,莫说是打下南诏来,就是去打大理,也犹如探囊取物、手到擒来!”

一瞬间,全场寂静了。

天寿帝借着酒劲,声音本来就大,再加上这支舞蹈恰好跳完了,琴师们正在交接当中,这一安静下来,只听得到北风烈烈、以及秋叶凋零。

更别说还有一片黄叶,恰好打着旋的从高空掉下来,片刻之后,才掉在天寿帝的桌面上。

天寿帝:“…………”

他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试探一下众官员,哪知道大家这么不给面子,居然一个说话的都没有,大家越是不说话,天寿帝的脸色就越挂不住,尴尬的气氛越来越凝固,然而这么一来,更是没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了。

孟昔昭坐在人堆里,默默低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旁边的臧禾也是一样。眼看着天寿帝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孟旧玉心里一动,感觉这是个好机会,于是,他笑了一声,给天寿帝递了一个台阶:“詹将军赤胆忠心,足智多谋,端的是一顶天立地的儿郎,闻说詹将军即将弱冠,却还未娶亲,不知家中可有什么筹谋?”

孟旧玉一句话,把天寿帝的试探给混过去了,让大家开始关注詹不休的单身生活,历来婚姻都是打开话匣子的不二之选,这个话题没有任何危险,于是,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说起来,有人还开玩笑,问孟旧玉此话,是不是想把独女嫁给詹不休,孟旧玉当然是轻描淡写的就把这话挡回去了,还引得众人发笑,但他没发现,下面坐着的谢原,突然愣了一下,然后直直的看向詹不休。

后者:“……”

他倒是没发现谢原的目光,他现在就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到家了,早知道,他今日就不该来。

除了谢原,还有一人笑不出声,也就是发现试探结果十分不如人意的天寿帝。

他冷着脸喝酒,虽说没再提这个事,可他显然没放弃这个计划,准备以后继续试探,反正他是皇帝,打不打,都是他说了算,朝臣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他也不管。

经历过被当年的废后风波,天寿帝也学聪明了,他不上来就把话说死了,而是慢慢让朝臣有个接受的心理过程,左右丁醇带着大军,还在南诏活动,耿文锦说,等丁醇班师,大约还要再有两个月,那他就两个月之后,再正式提这件事。

想起孟旧玉之前跟他说的,要给众将士厚赏,让他们名利双收,本来他还觉得麻烦,就算孟旧玉说了,赐田赐宅给建祠,花不了多少钱,可田地和宅邸,不也是他的东西。再说了,连他都只有一座皇恩祠,且因为邱肃明中途死了,建没建成他都不知道。丁醇等人,凭什么越过他去?

当时天寿帝不想答应,可现在,他改主意了。

只有厚赏在南诏立功的将士,他们才会更加愿意去大理替自己拼命。

心念一动,天寿帝心中就有了章程,而且自觉十分聪明,另一边,孟昔昭看着他慢慢翘起的嘴角,也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臧禾听见,抬起头来,彼时孟昔昭已经恢复如常,他举起自己的酒杯,臧禾见状,立刻也把自己的举了起来。

二人亲亲热热的碰杯,俨然一副哥俩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