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汝非汝,”荀彧缓缓道,“我岂不能分辨?”
荀忻被兄长的眼神看得心中一滞,听着荀彧一桩桩一件件数来,心头难过被茫然困惑取代,以兄长和公达的智计,的确不可能认错亲人。
难道真的是他失忆忘记了小时候的事?
不对,就算是失忆,他也不可能把更近的事忘记,反而将理论上更遥远的现代经历记得清清楚楚。
荀攸看着荀忻的神色叙述,“元衡仍怀疑虑。”他平静问道,“叔父以为世上有人能不学而善奕,无师而能辨弦?”
“世间有几人能在数月间通学经义?”荀攸继续道,“叔父若为孤魂,生前所学何其庞杂。”
他的意思很明显,荀忻能做到这些并不是他生而知之,天赋异禀,而是因为他从前遗留的基础还在。
荀忻回忆起刚穿过来时的经历,他一直认为是原主残留的意识在帮助自己,所以他一见荀彧就能唤他兄长,不仅能看懂隶书,下棋、调弦有如神助。
可现在想想,有没有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原主,或者说他和原主本就是一个人?
或许这种想法是自欺欺人,荀忻垂眸拱手,“忻谬矣。”
度过寒冷的冬日,许都迎来了第一个正旦,日出而天地正,晨曦中许都的里巷中“噼啪”响起爆竹声。不分士庶吏民,家家户户齐聚一堂,祭祖宴饮,椒酒飘香。
汉帝在德阳殿举行岁首的朝廷大贺,大宴群臣,迁都的第一年里百废待兴,是以宴飨的规模远不及十年前。
曹操尽己所能在礼乐方面配置齐全,当殿中钟鼓管弦响起,金石铿锵,丝竹悠扬,九功歌于耳,八佾舞于殿[2],飘零逃亡数年的群臣再一次得闻五声六律,不由泪落沾襟,人人掩袖拭泪。
然而积极于礼乐的曹孟德没想到,礼制能马上坑到他自己。
建安二年正月,曹操领兵征宛城张绣。出征之前,按礼他披甲入宫,朝见天子。
荀忻与郭嘉二人随行参军事,此时作为从属跟在曹操身后,曹操解刀脱履,即将入殿之时被殿外守卫拦下。
“司空止步。”
曹操眯着眼睛打量眼前的关中将领,问道,“孤欲朝见陛下,卿意欲何为?”
“旧制,三公领兵入见,需交戟叉颈而前。”这位宫门司马向曹操拜道,“司空恕罪。”
宫门外守着的持戟卫士们走上前来,戟刃直指曹操,曹操身后跟着的众将按刀而斥,“竖子尔敢!”
曹操抬手止住身后诸将,“卿既言为旧制,如何可依?”
“天子已复旧制。”宫门司马躬身道,“司空,礼不可废。”
荀忻与郭嘉对视一眼,心道汉帝又开始了,这是要立君臣之威?
还立足未稳呢,怎么这么心急?
荀忻望着幽深宫殿,自古以来没有明君能靠这种小伎俩掌控天下。此时的曹老板除了专权外还没有僭越之心,这样对待将要出征的功臣,让人怀疑皇帝头脑不清醒。刘协分不清轻重敌友,还是太年轻了。
礼不可废,曹操不能转身就走,“诸卿在此等候。”他昂首阔步走进殿内,身前的卫士叉戟在颈侧,戟尖闪着寒光,作为一个五感敏锐的将领,这种生死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感觉令曹操厌恶。
荀忻只是看着,就如有芒刺在背,突然能理解为什么曹老板从一个满腔热忱的爱国青年逐渐变轨,不提权力的诱惑和野心的膨胀,汉帝不断的小动作也功不可没。
数刻后曹操从殿内走出,穿上木屐,佩好长刀,“诸卿行矣。”
曹营众人跟着曹操出宫,走出近百步,曹操驻足回眸,望着巍峨高阙,他亲自督建的宫城。天际湛蓝,映照宫阙森森,天地平静不起波澜。
“明公。”郭嘉轻唤道。
“奉孝。”曹操转回头,悠悠道,“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天下有自立之心的诸侯要是见到方才那一幕,不知会怎么嘲笑他。
“知公者,谓公心忧。”郭嘉应道。
荀忻叹息,“微斯人,我曹谁与归?”他想起《岳阳楼记》,没有这种人,我们和谁同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