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亲兵默默回来了。
已经送到了?
荀忻闻声略有惊讶,果然是他捯饬的速度太慢了?
但他看见了亲兵手中的风筝,“未曾送至?”
亲兵摇头,又低下头,他低声说了个荀忻有些印象的人名,“前夜战死。”
“主公,此鸢,该如何处置?”亲兵问。
“……嗯。”含混出声,荀忻垂眸想了想,“待我回来,我与你前去看望。”他踌躇了会儿,“再论。”
荀友若望向他堂弟仓促离开的背影,生死无常,生者空遗余恨,他想,他此前果真愆之过甚,无情过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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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红日西沉,道旁的白杨枝叶簌簌作响,营中升起了炊烟,巡营的士卒见到荀忻,冻红了鼻尖的脸上露出笑容,“荀君。”
士卒便见到荀君对他回以微笑,匆匆行过。
进帐时荀忻差点与一人相撞,擦肩而过时,那人爽朗喊道,“元衡。”
“来迟来迟,需得自罚三杯!”
曹洪曹子廉和郭奉孝一样,资深的劝酒气氛组。
被曹子廉强拉着入座,荀忻正要拒酒,一人举杯敬了过来,“子廉将军。”张文远一身酒气,一手抱着托盘,一杯接一杯,“张辽敬酒,先自罚三杯,我饮尽,将军随意。”
兄弟仗义!
逃离曹子廉身边,荀忻环视一圈,绕过了与人推杯换盏的郭奉孝,略过替父行酒的曹昂、曹丕兄弟,避过君臣对饮的曹孟德与荀公达,荀忻忙不迭找到了避风港。
眼见身边的空座挤进来一人,正自斟自饮的贾文和:“……”
本以为清净被扰,但这次荀元衡倒一反常态地善解人意,安分坐在席上,一言不发。
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贾诩深信不疑,他心里的那根弦条件反射般地支棱起来,提防着荀元衡搞一鸣惊人。
当他真正把视线放在荀元衡身上时,贾诩发现是自己多心了,荀忻今日大概只是单纯的心情不好。此人低头只吃菜不喝酒,眼睛没有从饭菜上离开过,遑论与人交流。
此人由内而外散发的自闭气质,劝退了很多犹豫着要来敬酒的人。
想到此处贾诩依然觉得不妙,果不其然,下一刻,来敬酒的人排着队到了他的案前……
应付完三轮敬酒,他自觉与荀元衡并无大仇大怨,于是开口道:“大胜庆功,荀君何以面无喜色?”
荀忻还未答话,一旁人们哄笑起来,只听夏侯渊笑着讨饶道,“某酒量不济,体虚饮不得,饮不得。”
“欸?妙才将军横刀立马,面红体壮,岂有体虚之症?休得虚言!”
“诸君岂能不知?”夏侯妙才喝得半醉,一指腰腹,“饮酒伤肝伤肾精……到时夫人岂能饶我?”
众人哄笑,话题从劝酒歪到了成人笑话,探讨起房中术来,纷纷推荐起信任的道长方士,争论谁更精通此道。
“诸君皆大谬矣。”有一人突然摇头晃脑驳斥众人,一看原来是许攸。
许子远神神秘秘道,“我知一人,方术胜诸君所荐百倍。”
“却是何人?”
这下连曹操都好奇起来,“哦?”他笑道,“有名无名?子远说来一听。”
“此人精研丹道,擅制仙药,精妙无比,神验无俦,于冀州颇有盛名,乡野小儿亦能歌谣。”
许子远是此战功臣之一,曹公的座上客,大家乐于卖他面子,争相追问,场面很是热闹。
“犹还未止。”许子远摆摆手,“此人乃半途转为修道,此前为太学博士门下生,京师称名少年士,曾为袁公座上客,曹公堂下宾。”
此话一出,有人觉出不对来了,曹公堂下宾?这不是说那方士他们认识?
这像是在明褒暗贬地意指他们的某位同僚了。
也有人真情实感纳闷出声,“许君,如此豪杰怎沦落成了方士?”
“怎言沦落?”许子远笑道,“正所谓技多不压身,借道术之名行禽兽之举,豢养孤女,以为娼.妓,岂不美哉?”
笑声中,曹操脸色转沉,“子远,戏言有度,方为笑语。”
话音落地,帐中气氛愈加尴尬,众人面面相觑,杯中酒突然失了滋味。
贾诩注意到有人的眼神不住往荀元衡身上瞟,大家在一起共事许多年,彼此算不上知根知底,也略知一二了,许攸说的那际遇有几人套得上?
当事人还是那副心事沉沉模样,用罢饭菜放下竹箸,一声不吭。
“许君此言差矣。”饮一杯热酒,郭祭酒突然笑道,“许君言之凿凿禽兽举止,盛赞此君房中之术,莫非是,此君床榻之宾?”
“祭酒此语粗鄙,令人喷饭,当饮一盏!”曹洪哈哈大笑,遥遥向郭奉孝举杯。
“郭君闻禽兽之行而欢笑,想必是禽兽中人。”许攸冷笑道。
曹洪被这话呛得不轻,正待开口,对上曹操斜睨过来的眼神,只得闭上了嘴。
已有人出言劝道:“本是酒后闲谈,许先生说笑,郭祭酒亦说笑耳。”
“祭酒率性自然,营中同僚又素来亲如兄弟,是以彼此间调笑不讳、言语无忌,许先生勿怪。”
“不知者不怪。早闻许君大名,在下向往已久。此战君可谓厥功至伟,今日乃庆功之宴,许君须得多饮几杯……”
赵云在席间听得分明,这群人显然是在拉偏架,表面上吹捧许攸,话里话外却亲疏分明。
他入曹营还不久,只知郭祭酒除了与荀君叔侄相厚,平日里独来独往,此时郭祭酒的好人缘倒有些出乎意料。
想到此处,赵云不禁望向一人端坐的背影。荀君沉默地坐于一隅,即使好友差点与人起争执,他也未曾离席,未曾出言相劝。
饮一杯酒,赵云的心沉下去,或许这次,连荀君也……难道此事注定无可挽回,无计可施?
“勿与小人计较。”
这一句劝慰的话竟出自贾文和之口,荀忻注目贾诩,颇感受宠若惊。
“我何必与将死之人计较。”
说到“死”,荀元衡压得很低的声音愈发低了,这话换个人说便显得阴鸷,但他说出来竟有些叹息兔死狐悲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