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国都西街的君知茶楼,每日申时便会有位说书先生讲解历朝趣事。
这位说书先生言语风趣,不少百姓有闲工夫时,都会来听他讲上几段。
茶楼就开在西街人流最多的地段,一楼摆放了一排排长凳,那是普通百姓听书的地方,二楼则是雅间,是专供有身份的人来消遣的。
茶楼平日里生意就不错,这几日更是座无虚席,就连后排空地也站了不少人。
只因这几日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并非前朝趣事,而是南楚人自己的经历。
这事在别的地可听不到,众人皆知,君知茶馆背后的主人,是南楚朝阳公主。
朝阳公主可是南楚的传奇人物之一,也是不少女子崇拜的女中豪杰,这位旧南楚曾经的县主,云家的下堂妻,在攻城那日,拿剑直接斩杀了敌国主将。
火光中,她的身影直接就刻进了百姓的心里。
也只有她那样的身份,才能在西街开这样一间茶楼,不同于其他茶楼的说书人,他们讲的皆是老话本,而君知茶楼里的故事,都是重新编纂。
能在街巷里提及新朝那些事,必然是得到了皇权默许。
由此可见,朝阳公主却如传闻一样,很受新帝器重。
说书先生的故事,是从宣帝驾崩后开始的,那里面有些事百姓知道,有些则是一知半解,更有甚没听过的。
不管是真是假,光看说书先生那副老神在在的神情,便已经能让在座的人信了七、八分。
其实这位说书先生表情并不生动,但那说故事的眼神,总能给人一种声临其境的错觉。
也就是这两年,百姓们才有心思坐下来听听故事,前十年南楚的子民可都是过得人心惶惶。
宣帝突然驾崩,并未留下遗诏,一场宫变后,四皇子楚彦即位称帝,与此同时,远在北境的三皇子楚越,被大梁摄政王赵邝擒获,要南楚交出十个城池,方可放人。
刚继位的熹帝不愿,赵邝当即斩杀了楚越,挂在城外三天三夜,之后便一举破城,连攻下南楚十座城池。
随后便是长达五年的战事,珩帝最终不敌赵邝,在被攻破皇城的那一日,自刎在了大殿中。
赵邝登位后,加重赋税,重武轻文,荒盈无道,本就被长达多年战争弄得苦不堪言的百姓,更加怨声载道。
可皇权面前,他们如蝼蚁一般。
官匪当道,百姓们整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直到六皇子楚珩重新夺回南楚,才将他们解救了出来。
楚珩登记后,施以仁政,减免赋税,重开恩科,又颁布了许多利于民生的政策。
百姓听闻他们之所以能过上好日子,不但因为新帝仁德,还归功于新帝的老师。
那位帝师曾是前太子的伴读,在太子因剿匪意外身亡后,就辅佐起了当时无权无势的六皇子楚珩,这位六皇子并未参与宫变,所以只是被刚继位的熹帝遣去了封地。
当年熹帝分给楚珩的封地地处荒凉,可帝师却不离不弃的随同,短短几年时间,更是将封地治理得富饶起来,不但民生安定,还自给自足,又因为地处偏远,并未受到战事的影响,犹如世外桃源一般。
赵邝占了南楚后,几次想要攻下封地,却因为地势原因,久攻不下,便也只能放弃。
六皇子蛰伏多年后,与朝阳公主里应外合,一步步夺回了南楚,而期间经历的几次危机,都被帝师所化解。
所以六皇子能登上帝位,他这位老师功不可没,原本新帝登基后,想要给帝师加官进爵,供奉于太庙,可却被帝师拒绝。
更是在新帝登基一年后,归隐田园,不问世事。
对于这位传奇又神秘的帝师,百姓们知之甚少,而今日君知茶楼,就讲了不少关于他的事迹,众人不觉听得入神。
掌灯时分,西街巷尾的一间宅子内,不时传来轻轻的咳嗽声。
院子里,一名青年正躺在椅子上,望着手里的玉佩出神。
他面容精致,却带着一丝病态,时不时的用手抵唇,不让自己继续咳下去。
屋内走出一名侍从,他手里拿着一件披风,快步走到院子里,将那间披风披在了青年身上,不赞同道:“公子怎么又穿得如此单薄。”
苏遇将披风往上拉了下,浅笑道:“饭做好了吗?”
“早已做好了,公子想先吃,还是等阿丁回来一起。”侍从搬了个板凳坐下,把矮桌旁凉掉的茶水换掉,重新倒上热水后,递给了苏遇。
苏遇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感觉嗓子没那么痒后,才开口道:“等他一起吧,他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他把茶递给侍从后,又弯了弯嘴角,开口道:“阿戊再做一道酒酿甜丸吧,今日想吃。”
“不行。”阿戊顺手将茶杯放好后,摇了摇头:“大夫说公子的身体,不适合吃这些。”
“一月只吃一次,不碍事的。”
望着那双清澈的黑眸,阿戊最终妥协起身,朝着厨房而去。
本来就是因为阿丁总顺着苏遇,他才接手家里的杂事,但等他接手后,也总是忍不住顺着苏遇。
他们都知道,苏遇的身体亏损得厉害,根本就撑不了多久了。
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早年太子殿下刚死那会,苏遇不动声色的去了六皇子身边,却一直暗中调查太子死因,知道那次剿匪会失败,是遭了四皇子的算计后,变得更是谨慎起来。
阿戊和阿丁那段时间被太子调去做其他事,因而没有一同前去剿匪,所以才幸免。
被苏遇收留后,就一直跟随他左右。
追随苏遇多年,两人一直不解他是为了什么,明明太子对他并不算好,在太子死后,却只有他一人执着于真相。
辅佐六皇子登位后,更是只求他将太子当年遇害之事,记录在史册上。
起初,阿戊以为苏遇是喜欢太子的,但有次醉酒,对方却说自己欠太子一份恩情,所做之事,只为报答他。
苏遇看似随和,执拗起来,便是谁也劝不住。
这个理由放在别人身上,阿戊是不信的,可是换做苏遇,他便信了。
院子的门被人推开,阿丁抱着一卷册子,手执灯笼走了进来,他后面还跟着一人,跟在他后面进了院子。
“今天听书的人多吗?”苏遇披上披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阿丁点头:“我又把他们给说哭了。”
苏遇笑了:“阿戊在厨房,你去帮他一下。”
阿丁闻言离开。
“陛下怎么又来了?”苏遇捏着玉佩抬头,望想和阿丁一起进门的男人。
语气平和,不卑不亢。
楚珩上前一步:“想来看看你,朕带了御医一起来。”
“陛下不必费心了,都是老毛病。”
苏遇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连他师父都无力回天,御医就更加束手无措了。
他想做的事都已经做了,如今已经没有遗憾。
苏遇起身回了屋内,楚珩便也跟着上去,这已经是他七日内,第三次来苏遇的宅子,后者的脸色一次比一次差。
楚珩明白,苏遇情况很不好,近半年更是用药吊着命。
苏遇走得很慢,楚珩就那么看着他的背景,跟着他一起走到桌子旁。
“这个你拿去。”
苏遇将一本厚重的册子递给他,这是他近两年撰写的一些民生问题,已经相应的对策。
楚珩左手背在身后,指尖陷进手心里,重重一握,最终什么也没说,接过了那本册子。
“你长大了,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了。”苏遇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个‘仁’字递给他,温声道:“记住这个字,你定会成为一代明君。”
末了又道:“留下来吃饭。”
“嗯。”楚珩有许多话想问苏遇,但最后只化成了一声低叹。
苏遇难道吃上了一碗饭,又喝了一碗酒酿甜丸,他已经很久没吃得这样多了。
阿丁很高兴,洗碗的时候一直跟阿戊说公子这是要好了。
等公子好了,他们就去西湖钓鱼,嵩山看日出,也能去以前的封地,看下隔壁家的阿黄。
阿戊却有些担心,频频望向院子。
苏遇送楚珩到门口的时候,后者突然转过身,替他拉了拉身上的披风,目带期盼的开口道:“我明日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