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市集,周二叔一家要先去找木匠定做一组器具,楚泽便与他们分道扬镳,先去了村子里看表演。
市集位于西山村,是附近十里八乡最富饶的村落,每月十五以及节庆日子,附近村落的人都会来此处赶集,买卖与交换货品,虽说还是村落,但规模要比清水村大上许多,更像个小型城镇。
苏遇就出生于西山村,他父亲是村里的里正,只不过自他给楚泽当了童养夫后,就再无来往。
说起来,苏父并不看重这个儿子,而苏遇的母亲也因为生他时伤了身体,在他八岁前就去世了,后来就传出了他命不好的说法。
苏遇十三岁那年,有位算命先生途径苏家,说苏遇命里克父克母,需要提早冠上夫家姓,方可化解,否则将会殃及亲人。
那时候,楚家正好要找人为楚泽冲喜,当时楚母来西山村祈福,庙祝根据八字,推算出楚泽属于福薄命旺之人,本命星黯淡活不过及冠之年,想要化解就要找命中夫星浅的人结合,两人互补之下方可安稳一世。
而这事后来传到了苏父耳里,他正愁要如何把苏遇提早许人,便派人拿着八字去了楚家,没过几日苏遇就进了楚家门,自此再未回过苏家。
那是因为苏遇临行前,继母柳氏转达了苏父的话,大抵就是他进了楚家后,就再与苏家无瓜葛。
今日节庆属于大日子,西山村寺庙前的空地上,摆了一处高台,表演开始前,按照惯例需要里正上去说几句。
楚泽带着苏遇进村时,正好碰到苏父上台,他低头看了一眼苏遇,见他表情无恙,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台上。
原主对于苏遇的事并不上心,所以记忆中没有关于苏遇谈论亲人的片段,纵然如此,他也知道苏遇在苏家过得并不好。
苏遇给楚家当童养夫,苏家甚至都没有给他傍身的钱,虽然童养夫并不需要准备嫁妆,但苏遇来楚家时,只带了个包袱,由此就能看出,他在苏家并不受待见,好在楚父楚母也没因此轻视他,不然他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想到这些,楚泽眼底染上凌厉之色,扫了一眼高台。
这位岳父与他只有一面之缘,看着他微微发福的身材,想来应该过得不错。
因为来得早的缘故,他们站得位置比较靠前,台上的苏父似有所感看向他们的方向,待看到苏遇后,神情明显有所变化,但他很快就转移了视线,匆匆又讲了几句话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高台。
他看到了苏遇,却是视而不见。
苏遇暗自低下头,思绪开始游离,他当然也看到了苏父,但对于他来说,苏父等同于陌生人,因为在他恢复意识,能彻底掌控身体时,已经是成为楚泽童养夫的第三天。
他盯着自己的鞋面,对于台上的人并不关心,反倒是想着关于楚泽的事。
楚泽见他这副模样,误以为他是在伤心,不由有些心疼,他改为左手抱阿宝,然后伸出右手搂住苏遇,凑近他道:“人有些多,你抓紧阿闻,别跟丢了。”
苏遇突然被半拥在怀里,一下就有些紧张,睁着眼睛呆愣了片刻,脸不禁有些热。
虽然已经经历过好几世,但只要一想到身边的人是楚泽,心脏就控制不住的狂跳。
看节目期间,苏遇一直被楚泽护在怀中,哪怕旁边人潮拥挤,他也没受到丝毫波及,就连阿闻和阿宝,也被护得好好的。
跳钟馗之后还有其他表演,但楚泽想着集市道下午就不开了,就先领着他们去买了东西。
集市上只有卖最普通的兔毫笔和材质粗糙的软黄纸,但给孩童启蒙用,已经足够,楚泽先帮阿闻买了两只兔毫,又要了一刀软黄纸,最后买了块墨锭,家中有原主以前用的砚台和笔架,楚泽便没有另外花钱购买。
饶是如此,阿闻也已经高兴得藏不住喜色。
楚泽见状,将那包东西直接交给了他,他接过后就一直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偶尔用手摩挲着纸的边缘,显得极为珍爱。
苏遇看着这番景象,倒是产生了几分愧疚,家里的前都用来供楚泽读书,平日里他身上的银子不多,所以文房四宝这些东西,他只想在阿闻再大些再买。
刚掌控身体时,他因为拥有之前的记忆,就想着把家里的田地租出去,去镇上做个账房或者其他营生,但他发现,一旦他有这种想法,就会陷入沉睡,被另一个自己掌控。
试了几次后,他发现似乎自己被某种世界规则所约束,并不能与原本的轨迹差别太大,否则就会学以往那些世界一样,只能拥有意识感知,而无法拥有行动能力。
于是他也只能学另一个自己那样,种田营生,偶尔打猎维持生计。
其实就算他去镇上,也未必能做账房,毕竟这个时代阶级分明,很多账房先生都是童生,要么也是家里祖传,父传子来继承衣钵,关系到钱财往来,老板也不会随便请人。
哥儿无法走仕途,哪怕读书写字,也都只能抄抄书,吟吟诗,所以普通人家通常都不会送哥儿去读书,只有那些富家子弟,为了被人称作书香门第,会把自己哥儿放出去读几年书。
原本的苏遇是识字的,就是识得不多,他来了楚家后,也就没显露太多,只是在收养了阿闻后,觉得这孩子有天赋,才偷偷教了些简单的知识。
如今靠家里那几亩地,供楚泽读书是没有太大问题,毕竟现在楚泽已有秀才功名在身,负担也减轻了很多,虽然私下里过得拮据,但也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
最难的也就是楚父楚母刚走的那几年,好在当时没有收养阿宝和阿闻,也就他自己偶尔饿下肚子。
最初掌控身体时,楚泽也对他不错,但他能感觉出来,那并非他所等的人,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与前几世一样,也跟他一样,真正的自己是处于一种沉睡状态。
面对那样的楚泽,他无法割舍,所以选择了默默守在一旁。
他不知道楚泽会在何时完全苏醒,自从兽人世界之后,他也跟着他经历了好几个世界,拥有意识看得出楚泽是没有记忆的,不像他清楚的记得每一世。
他并不知道楚泽为什么会在无数个世界里穿行,但是他愿意陪他一起,就算要一直经历这些,他也愿意。
这些人,在他的刻意引导下,还未完全苏醒的楚泽,比记忆中对他更为冷淡,所以他们并未成亲,名义上他还是他的童养媳。
他早就打算好了,要是楚泽上京赶考前还未苏醒,他就要偷偷跟过去,再寻些手段,改变原本的轨迹。
总归他是不会让楚泽娶别人,不过冥冥中他也有中预感,按照以往的经历,楚泽并不会让他等到那一天。
说来也奇怪,世界规律只对他有所限制,但对他和楚泽之间的牵绊,却没有过多的约束,就像是楚泽对于他的一种保护。
苏遇偏头看着男人好看的下颚,身上是淡淡的墨香,让他不由想到了太子殿下,以前他们下江南时,太子也是这样寸步不离的护着他。
他微微眯了下眼,手指微不可察的捏了捏,想要去抓楚泽的手。
却在下一刻,被阿宝的声音打断。
“爹亲,好看吗?”
阿宝手里抓了两个香囊,绸上绣制了几片荷叶,里面应是装着朱砂、雄黄、香药等物,带着淡淡的清香,凝神静气,让苏遇一下就收回了思绪。
端午节给小孩佩戴香囊祛五毒也是本地的习俗,苏遇并不会这些女工活,家里那些玩偶,也都是画了样式请人代工。
放眼望去,集市上有好几家卖香囊的摊位,但这家的样子是最别致的,苏遇看了一圈,发现阿宝的眼光极好,他手上拿的两个最好看,而且有大有小成对出售。
他与阿闻一人一个正好。
他刚准备回答,摊位里就挤进来两人,高声道:“摊主,这两个帮我抱起来。”
其中一名十来岁的女娃伸出手指,指的正好是阿宝手里的那两个。
摊主听后,面上立刻就有些为难,和气道:“这款就剩最后两个了,不如看看其他的。”
那女娃听完,立刻就不乐意了,眼神不悦的撇了下嘴,道:“既然他们还没有付钱,自然是归先付钱的人。”
话落,就往摊位上放了几枚铜钱,作势就要踮脚去抢阿宝手里的香囊。
楚泽身子一偏,转了个方向,躲开了女娃的手,也在桌上放了几枚铜板,然后拉着苏遇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等寻了一处阴凉的树下,见正好有卖凉菜,才停下脚步,叫了两碗凉茶,准备休息一会,再带苏遇去选布。
阿宝坐在楚泽腿上,脸上有些小兴奋,以往这些事都无人为他出头,今天却有人挡在了他们前面,像父亲一样护着他们,他欢喜的在楚泽脸上亲了一下,亲完后便不好意思的跑到了阿闻身边,把那两个香囊递给他,高兴道:“哥,帮我挂。”
阿闻将手里的笔墨放在凉茶旁,躬身帮阿宝系上那个紫色香囊,然后在阿宝的催促下,挂上了同款的蓝色香囊。
他这边刚挂好香囊,刚刚在摊位准备抢香囊的兄妹就走了过来。
女娃直接放了一串铜钱到桌上,有些娇气的开口道:“刚刚那个香囊明明是我先付钱的,君子不夺人所好,我现在付双倍的价钱,把香囊让给我好不好。”
说这话时,女娃故意放软了声音,用了几分祈求,不过眼底却带着股傲慢,仿佛胜券在握。
楚泽确是看也不看他,缓缓喝着手里的凉茶,喝完后看向了女娃身后的少年。
他在望江楼见过少年几次,对方倒是一次都没跟他打招呼,要不是他眉眼里有几分像苏遇,他都快忘记此人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