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凤却没笑,依旧直视纪泽,不言不语。纪泽依旧笑得轻松,却也不得不再次开声:“怎的没点娱乐精神?好吧,士仪通晓经史,某且问你。有言曰:射者,进退周还必中礼。内志正,外体直,然后持弓矢审固。持弓矢审固,然后可以言中,此可以观德行矣。却不知慈射礼之言可是源自周礼?”
似乎想到了什么,钱凤脸色一变,嘴角一抽,却不得不点头承认道:“然!《礼记·射义》有载。”
二人谈及的正是君子六义中的射礼。所谓射礼,各阶层各时期规格礼仪或有不同,本质却皆源自周礼,且其涵义可远不止摆个场子载歌载舞的射箭比箭,甚或强身健体那么简单。而纪泽所的一段,则是射礼最初的核心意义,白话来就是通过「举弓射箭时的姿势与情绪」以及「是否中肮,来判断这个饶心正不正,乃至其人品德如何。
这里有个源自周礼,太过唯心甚至荒谬,却被孔夫子公然认可,并由儒家被迫沿袭下来的认知命题:只要一个人内心端正,他射出去的弓箭就必定能命中目标,反过来,不能中的人就心不正,就是品德有亏。恰似后世人玩笑之时,事未做好是因所谓的“人品差”是也!只是,当玩笑成为孔老夫子核定认同的标准之后,还好笑吗?
可怜见,射术差与人品差有个毛关系!但是,偏生就是按此认知,周王室曾一度用射礼来考验与训勉诸侯,孔夫子也将之纳入君子六义;便是纪某人宣布民间纠纷可凭比箭决定孰是孰非,其实也有着这条硬杠杠的理论依据!当然,孔夫子的这一金科玉律渐被四体不勤的儒生们选择性遗忘,纪某人知晓上面一席话,却是颁布比箭定纠纷这道法令的时候,方被张宾所告知的,今个正好派上用场。
盖因自认儒家门徒的钱凤,偏生却在科考的附加武试中,于射礼一项栽了跟头,成绩排在下游且未达标,按儒家对射礼的教条,自然是人品差;而应对他的尥蹶子,纪某人欲要打压其嚣张气焰,自会抓住这一辫子。
待得钱凤点头,纪泽笑眯眯道:“某已查过,士仪不论在王氏期间,还是入我华兴府之后,皆无劣迹,绝非品德有亏之辈。而士仪数日前射礼比试中成绩低下,若为儒生,依孔夫子那番道理,便成了品德不正之人,这,这岂非相互矛盾?是以,除非孔圣的射义记载有误,否则,士仪只能不是儒生!”
狡辩!厅内所有人都在心底呐喊,偏生却无法反驳,谁叫儒生将孔夫子的话当做金科玉律呢?钱凤总不能为此承认自个人品差吧,西晋人可没后世人那般不在乎人品。
然而,不知是否被气急了,钱凤今个还就不在乎人品了,他居然一咬牙,冷冷道:“或是在下学艺不精,甚或却有品性不足,是以射礼表现不佳。但达者有先后,在下终有端正品性,通过射礼之时,但却不影响在下如今身为儒门子弟!”
人品差却在勉力改正的人,就不能是儒家子弟吗,这显然是个悖论,因为儒家的一大口号就是有教无类,坏人也可入儒门学好的,譬如周处!显然,钱凤以退为进,通过自贬,反将了纪某人一军。
迎向厅内其他人遗憾的目光,纪泽叹了口气,却是不无怜悯的转向暗自爽快的钱凤,颇为诚挚道:“哎,若能有本逻辑学的教材,并大加推广,想必士仪就不会那般了。某且问你,你都自认品性有问题了,别人还会信你吗?你自身是儒门弟子,还有意义吗?某自可不认同你的儒生身份!”
寂静!厅内一片寂静!这位钱士仪显然一时不慎,落入非坑敌不舒服斯基随手给刨出的一个黑坑里了。在众饶集体怜悯中,反应过来的钱凤顿时满脸涨红,再不显铮铮风骨,自诩高才的他,此刻只想寻个地缝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