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翔不痛快,他素日最恨这种说半句留半句的主儿。因此,他傻笑道:“我新官上任,真不知道。算是哪种局势啊?”
顾咏江正色回道:“卑职不懂玩笑……”
宝翔干瞪眼,和这人说不下去,板脸说:“咳咳,勿论何等变乱。尔等守好城门,安心尽职。”
老县丞告诉新县太爷,县衙未完工,原太爷房子还在做七,可去衙旁文庙内借宿。
宝翔依言而行,进了文庙。因为他是新来的县官,庙祝殷勤备至。
宝翔随口问他,可发现城内什么异动。
庙祝道:“县太爷,小的只管本庙香火,哪知外头底细。只这一个月来,对街的‘狗肉馆’主人不在,养得群狗成天乱吠,扰咱们这清静。老县太爷又死了,都忙着为他设祭。他在本县做了十年,虽爱折腾点花样,人倒宽厚,不大管事的。”
宝翔自己洗脚,哈哈笑道:“他修这个修那个,钱难道不打你们身上来?他不管事,县丞更不能管事,这县里全放任
自流啰?”
庙祝递上块干布,仰头道:“钱,真是老太爷自筹,与咱们无干。要不然他死了,谁还会哭呢老太爷和县丞都上了年纪,本没精神管。县内事务大都是那顾捕头管的。他初来当差时,还是个少年。这一晃十年……欸,您可知他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号称‘东海秀影’。”
宝翔翻白眼。他颇感县里多古怪,再想起顾咏江的不阴不阳,吞吞吐吐,更不痛快。
他咕哝道:“哈哈,欺负老子没见过美男么?他敢吹‘东海秀影’,那我还是‘北海龙王’哩。”
庙祝抱着竹夫人转个身,没听清:“啊……?”
宝翔摆手。等庙祝走了,他果然听到不远处狗吠阵阵。他不摘胡须脱褡裢,和衣睡了。
他一夜睡不安枕,快到天亮,闻得街面上响动。等他从迷糊中清醒,狗吠声竟停止了。
门外,庙祝慌张喊:“县太爷,不好啦。他们进城了……哎呦!”
宝翔跃起,到了门口,手一顿,轻轻推开了门,他不见庙祝,却见顾咏江。
他点了点,道:“顾捕头,昨夜我叫你守好城门,安心尽职,你倒不辱使命啊。”
顾咏江嘴角一抽:“我是溧水县的顾捕头,更是钱塘帮的顾小哥……县太爷,您先请。”
宝翔心里“阿呸”,他理理削得半秃的前额,腆起肚子,被顾咏江及手下带到街对面。
对街,有家大饭庄,门口挂个招牌,写得不甚讲究,仅仅三个字:“狗肉馆”。
几十张桌旁,坐满了汗尘满面,持刀背剑的男人。个个咬牙切齿,像是饿虎一般。
靠里面有块巨大的肉砧板,板上插把染血菜刀。砧板旁板凳上,黑胖汉子岔开腿坐着。
那汉子手臂,真比顾咏江的大腿还粗。他左臂上还刺着条青鲛,随着他的呼吸而起伏。
他对顾咏江挪了挪下巴,问:“他就是新来的县令?欸,你听着,我游大春带着兄弟们杀回老家了。今天起,你白天在衙门正常办事,晚上不许乱跑。不然,我杀你们狗官比杀狗还快!”
宝翔打个呵欠,说:“喔,知道了。”
他转身,打算走了。
游大春诧异:“回来!嗯……你就这样?”
宝翔回头道:“是啊,不然
怎么样?我说不干你马上来杀我,我欢天喜地对不起皇上。”
游大春朗声笑道:“好你个新县令!比那些人有胆。告诉你,我游大春在这县城里屠狗二十年,有了这帮好兄弟。我从来不反君上,做生意更是童叟无欺。如果不是皇甫谧那贪官骗走了我嫡亲妹子,还要把她献给蔡述那个大奸臣去糟蹋,我怎会带兄弟们杀了他?事已至此,我一点不悔。你别多管闲事,我自会放你生路!”
宝翔心中纳闷,无声自语道:“你妹子……蔡述?不能啊!”
他眼光一扫,透过扇门看到后院,群狗围着大铁笼子流口水,里面十几个官员瑟瑟发抖。
宝翔低声问:“那些是你帮里扣下的人质?我若听你的话,会和他们一样惨么?”
游大春摇头:“这些人?没怎么样,只是饿昏了。”
宝翔想了想,坐了下来,摸摸自己假胡子,说:“游老大,莫怪我多嘴。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您江湖老大,怎无侠义心肠?杀人不过头点地,偏要折辱阶下囚,太显得小气。他们只是做份差事养家糊口而已。这么热天,你存心不给饭吃,哎,男人何苦为难男人?”
有个喽啰喊道:“怪他们嘴巴不老实,辱骂我们老大!”
宝翔笑道:“他们骂,管他们骂,难道老大就怕了不成?江湖人心比海宽,真英雄合该越骂越勇。骂了,您偏给他们吃,好让他们吃完了再骂。”
游大春一拍砧板,大笑:“好个新县令,真心想管事你要给他们吃,容易!你先吃!”
宝翔说:“好,有劳厨下了。”
他正襟左好,对着游大春,不经意间,轻拍了九下桌子。
游大春眉毛都没抬,吩咐下去。不多时,一个脏兮兮男孩子端出来满盆的饺子。
孩子瞅了眼宝翔,趁着端碗到他面前,提醒:“一盆三十只。”
宝翔对小孩挤了挤眼,气声说:“不在话下。”
他一看,饺子个个形状饱满,大小合宜。再挾着筷子一尝,皮薄肉香,佐料正好。
他吃完一个接着一个。盘子见底,他擦把汗,回味无穷,说:“好吃啊。”
游大春道:“再来一盘!”
第二盘,宝翔二话不说,一扫而光。这时,不光是游大春
,其他人都目瞪口呆。
游大春问:“好,敢不敢再来?”
宝翔神色如常,说:“请!”
第三盘,虽说味道一样鲜,可是吃到后面,宝翔心里叫苦,知道吃得勉强了。
人的肚子真饱了,山珍海味都会如苦药。宝翔打肿脸充胖子,把第三盘吃完了。
游大春沉吟,顾咏江冷冷道:“看来,县太爷还吃得下,再来……”
这时,只听女人娇笑道:“县太爷虽吃得下,我这却没有了。”
宝翔旁孩子转忧为喜,唤道:“游大姐!”
那女子正值花信年华,长得小巧。她头盖蓝布帕子,身轻如燕,肤色近蜜,颇有几分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