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进入六月,时间就像被按下了加速键,转眼就到了快毕业的日子。
幼儿园的孩子们对毕业没有任何实感,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该闹闹。
只有大人们会唏嘘会踌躇,会看着无忧无虑的小崽子们思绪万千。
种树小队依旧在固定时间,找丁老师制作植树周记。
不久前才刚种下的小树,此时在照片中已经抽条生芽,在初夏隐约有了郁郁葱葱的迹象。
而这些孩子们,也像小树一样,长高了不少。
因为入夏,天气转热,孩子们都开始换上短袖短裤或裙装。
露出手臂和小腿后,孩子们骨骼生长的痕迹,似乎也更明显了些。
刚入园时,一个个都是抽抽嗒嗒哭泣的小豆丁。
但如今,一个个都是可以将手工作业完成得很好的大孩子了。
因为种树小队的孩子们跟丁老师来往较多,关系变得更亲密。
所以看到桌上摆着老师需要亲自制作的毕业礼册时,孩子们也就更主动地提出要帮老师搭把手。
看着自己从入园时期被记录下来,直到六一汇演时的近照,可可、瘦猴和球球都很兴奋,一边粘贴照片,一边还要交头接耳回忆当时的情景。
唐纳和莫黎则作为“高效”小分队另成一桌。
因为是后来转进班级的,莫黎的照片影像非常少,也没有与其他小朋友的共同回忆,所以制作的整个过程中,莫黎都显得非常冷淡。
但唐纳只要找到一张有莫黎的照片,不管多小、影像多糊,他都要絮絮叨叨陪人唠上半天,算是把小竹马的缺憾偷偷弥补上。
每个孩子的礼册都要粘贴不少照片,工程量很大,一次肯定做不完。
所以课间的时候,唐纳就又来了办公室找丁老师,想继续帮忙。
办公室的老师们都不在,大概是去维持课间小朋友们的秩序了。
制作到一半的礼册都被收起,整齐摞在丁老师的桌面上。
唐纳搬了个小凳子,放到桌边,攀上去,想去够几本礼册继续制作。
但桌面上摊开的一本笔记本上,刺眼的某个字,让他无法转移视线。
死。
以为是自己看错,却根本不可能装作没看见,唐纳定眼看去,发现那是先前看见过的,丁老师的日记本——
其上某一页,密密麻麻写满了“死”字。
死死死死……
死死……
死死死。
没有别的内容,只有大小不一,错乱排布的红字。
比划也很混乱,字字力透纸背,被刮破的毛页像是带着刺,扎疼了唐纳的眼睛。
明知道那是一本日记,是一本自己不该随意翻看的秘密。
但唐纳的手却不受控制地伸过去,往前翻了几页。
“自-杀”、“无趣”、“疲惫”、“绝望”、“卑微”、“暗恋”……
种种负面的词汇,像是要跳出纸面,漂浮在唐纳眼前,随后猛地钻进他的眼睛里。
原来。
原来,丁老师她……
唐纳感觉自己的体温逐渐流失,而部分被尘封的记忆再度苏醒。
记得重生前小学时的某个暑假,刚和莫黎关系亲密起来的唐纳突发奇想,和莫黎相约了一起去见幼儿园时期的老师。
在幼儿园内,接待他们的是园长。
当唐纳问起丁老师的去向时,园长的表情僵硬了片刻,而后才逃避似的结结巴巴,说丁老师生病辞职了。
等唐纳追问丁老师明明很健康,是得了什么病时,园长被缠得没办法,才红着眼睛说,是抑郁症。
当时的唐纳还小,不知道什么是抑郁症,也不知道抑郁症多久会好,就问园长,丁老师什么时候会回来。
园长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擦干眼泪说,你们还会遇到比丁老师更好的老师的!
唐纳一直没往这方面想。
长大后的他,甚至包括昨天,他都还以为丁老师只是患抑郁症,辞职后去休养了而已。
如今,亲眼看到丁老师日记的线索。
再回想起当时园长泪目、逃避的反应……
原来,他重生前的丁老师……
自-杀了。
人活着是很辛苦的。
唐纳一直这么觉得。
重生前的他,拼命奔跑,真的非常非常辛苦。
可就算这么辛苦,唐纳也没有想过要自-杀。
唐纳无法想象,究竟要多难过……
才能让那么美好的丁老师,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
“纳纳,你又来帮老师啦!”
听见丁老师轻松欢快的声音,唐纳知道,自己应该转身,去看老师。
但他的身体动不了,就像是被施了咒术,根本动不了。
“纳纳?你……”丁老师注意到小孩的异常,疑惑地靠近,直到看见桌面上的日记,和孩子的表情……
她才猛然收敛笑意,将日记本猛然合上,而后仓皇地看向唐纳,“你,你看见了?”
日记被合上的瞬间,唐纳的身体才解封似的,恢复了知觉。
他抬起眼睛,想看见丁老师的脸,却发现眼前一片模糊。
他哭了。
重生之后,他第二次哭了。
“纳纳,对不起!对不起……”丁老师吓坏了,连忙把孩子从凳子上抱下去,放在地上,自己蹲着,抱着孩子口不择言地哄,“老师不知道你能看得懂。老师应该收好日记的。对不起!对不起!”
“呜……”
唐纳想说什么,但一开口,哭嚎声却溢了出来。
他终于回忆起来,孩子为什么总会嚎啕大哭了。
因为现在他经历的悲伤,此时自己小小的身体,真的承受不住。
“纳纳,你看到的是老师过去写的!真的!老师给你看新的日记,这阵子老师状态真的好起来了!已经不再那么想了!”
“呜呜……老师,呜……”
“对不起纳纳,吓到你了!对不起!老师真没有这么想,老师会坚持下去的……”
“不要,道歉……呜……”
唐纳说到一半的句子,险些又被自己的哽咽呛到。
丁老师松开他,替他擦着眼泪,自己也红了眼眶。
“老师,”唐纳抽噎着,抬手去摸丁老师的鬓角,“您已经活得很辛苦了……不能再跟我道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