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口和也没有回答拍卖师的提问,他走到了岛田身前,身上滴落的海水越来越多,在脚下汇聚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水洼中的海水开始蒸发,一股浓雾在舞台上升起。
拍卖师后退了一步,然而江口和也与岛田的身影则逐渐被浓雾所笼罩。
一股强光从舞台后方亮起,让所有人都能看清楚两“人”倒映在浓雾上的影子。
宛如在上演一场手影戏。
于是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属于江口和也的影子,掰开了岛田的嘴巴,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塞进了岛田的口中。
岛田在摇晃中睁开了双眼。
他的身体异常沉重,犹如刚刚被压路机碾过,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地方可以动弹。
即便如此,他的头脑仍然异常清醒,他几乎是瞬间就通过身下轻微的摇晃和周遭的腥气,猜测出自己身处于漂浮在汪洋之上的某艘渔船上。
他大概是被关在了甲板下的冷冻仓内。冷冻仓已经坏了,周身的海鱼已经腐烂到近乎融化的程度,那混杂着烂肉的污水几乎将他的半个身体浸泡在其中,污水随着每一次海浪的起伏,没过他的喉鼻。
岛田眨了眨眼,开始冷静思考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不难想象自己接下来会遭遇怎样的事情,
避而不言的共犯?那个拍卖师倒也没有完全说错,因为他的确在鬼冢健次来找他那会儿,就隐约察觉到了一切的真相。
没有人鱼,被吃掉的人鱼其实是江口和也,饿到发狂的船员们最后分食的不是什么人鱼,而是那艘船上最无力反抗的船员。
鬼冢健次收到邀请函时脸上露出的惶然,不是由于愧疚,而是由于恐惧。
岛田是在察觉到这个真相的前提
下上的船。
冤魂索命这种戏码并不罕见。
让旁观者去体验一遍受害者的经历这种事情更不罕见。
那么他现在的身份是谁?当初的江口和也么?
冷冻仓的入口忽然被打开了,天光倾泻下来,落在了岛田的脸上。
岛田在刺目的阳光之中眯了眯眼睛,待瞳孔适应了光照后,他才看清楚打开舱门的人。
不是别人,竟然就是自第一次会面之后,就一直不见踪影的爱德华·博纳特。
舞台上的两个人已经消失了,浓雾也已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巨大的白幕。
莱薇看见了一个鱼人在大厅的彼端拿出了一个老式放映机,随着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老式放映机上的胶片投影打在了白幕上,一时之间,这个宴会厅又从拍卖场变成了一个上个世纪的电影院。
3。
2。
1。
一阵雪花过后,屏幕上的时间仿佛回到了四十年前。
在初升太阳的照耀下,一艘小型渔船出现在汪洋之上,它的桅杆已经折断,帆布也不见踪影,船体破烂,宛如一艘鬼船。
镜头骤然拉近,年轻的“鬼冢健次”出现在了屏幕上,他浑身破烂而邋遢,浑浊的双眼看着镜头,开始以第一人称的旁白形式回忆起了这个故事。
“我们在十月二十六日,从横滨出发,来到太平洋中部捕捞金枪鱼。”
这根本不是什么海难的故事。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第一次石油危机给全世界的远洋渔业带来了沉重的打击。随着劳动力的成本的日益增高,渔船长的利润空间也在同步减小。
远洋渔业的工作环境十分艰辛,加上海况并不稳定,收成全凭运气,靠提成吃饭的渔民们根本不愿意上远洋渔船。这个时候,渔船长鬼冢健次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手段,他开出了一份令所有人都心动不已的合同,合同上说即便捕不到一条金枪鱼,每个船员最后也能拿到将近四百美金的保底工资。
当时日本普通阶层的年均收入也不过两千美金。这是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可是有经验的老船员对此不屑一顾,他们都知道鬼冢合同中的陷阱。
捕不到鱼有四百美金的保底工资,但是捕到了鱼呢?那又该怎么
算?
那就是按照每条的提成算了,也就是在第一条鱼上船的那一刻开始,这个所谓的保底工资合同就成了一张废纸,保底薪水不过是引鱼上钩的诱饵。
不过这些有经验的老船员也不是鬼冢的目标对象,他的目标正是那些蠢笨刚出社会的年轻人,比如说江口和也这种愣头青。
只要渔船启航了,他们还不是任人拿捏的廉价劳工?
到底是读过点书的家伙,一次酒足饭饱之后,一些和鬼冢狼狈为奸的老渔民说漏了嘴,以江口和也为首的年轻渔民们也反应过来自己上当受骗,立刻开始罢工抗议。
“我本来没打算这么过火的,下克上的家伙,只要给点教训就知道听话了。”
鬼冢仍在波澜不惊地叙述,声音里透着一丝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