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种种皆是因他所起,是他筹谋之时未曾考虑周全,不曾将董卓这个最大最危险的变数算在其中,才导致现在的情况。有始有终,由他开始便只能由他来结束,怎可随意连累他人的性命。
裴衍缓缓吐出一口气,神色沉静,没有一丝惧怕之色。
李儒猛地抬头,错愕地看着裴衍,不只是他,在场的其他人都颇有些怔愣地看着裴衍。甚至连董卓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你当真以为孤不会杀你?”董卓怒道。
此人的举动着实不按常理。
“来人,将裴衍拉下去,砍了!”董卓一挥袖。
禁军护卫一拥而上,手持□□,企图压制着裴衍。
“太师!”刘协急了,他很是慌乱,求救似的眼神向王允看去,“王卿,这……”这、这可怎么办啊?裴卿这、这该如何是好?
然而王允眼观鼻,鼻观心,没有接收刘协的求救,一言未发。他有些冷淡地瞥向裴衍,轻轻摩挲了下掌中的酒樽,凸起的纹样印刻在他手心。裴行渊此人满头白发、装束妖异,又莫名其妙出现在京城之中,这样一阶妖言惑众、蛊惑陛下,难保不是什么心怀叵测之辈。这些个异数还是少些为妙。
更何况,王允轻嗤一声,虽说朝中众臣多是见风使舵之辈,但是总比这只会炼丹卜卦的妖道重要。
吕布原本老神在在地坐在席位上发呆,裴衍和太师这么一问一答有些令人犯困,不过以这假道士的心计,想来也不会栽在太师手里,可谁能想到,不过恍了会儿神,这假道士竟然要被拉出去砍了?
吕布眼神锐利,就看见裴衍右手之中隐隐出现一把剑的轮廓,若隐若现。
他心念一转,立刻知道了这假道士打得什么主意,可是他见四周的人皆没有察觉,吕布神色纠结了一瞬,便放松下来,拿起之前送上来的烤羊肉,全神贯注地吃着,像是什么天大的美味一般。
大殿之中,侍卫一左一右按住裴衍,正当要将其拖下去时。
突然一阵猛烈晃动,整个大殿一阵摇晃。
“怎么了?”董卓惊怒。又是一阵晃动,晃得人一个不稳,差点栽倒在地上。
“是地龙!地龙翻身了!”不知何人惊声尖叫道。
这时,大部分官员都已经意识到了,争先恐后地朝殿外跑去。大殿顶上时不时坠下碎瓦、木块,砸的人嗷嗷直叫。现场一片混乱。
裴衍趁这时,挣脱开压制着他的护卫,起身拍了拍手。四周全是人,一时都有些分不清谁是谁了。
“闪开!护卫呢!”董卓呼唤着自己的护卫,同时飞快地向外跑去,他一把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那人被他推得一个趔趄,眼见着就要摔倒在地上。
裴衍微抬眸看向上方,然后快速地伸出手将那人向后一拉,下一刻,一段横梁重重地砸在地上,砸在那人的脚尖之前。扬起的灰尘扑了两人一脸。裴衍抹了把脸,将人拉过来后,才发现那人竟然是李儒。
李儒头顶着灰砾和木屑,怔怔地看了看裴衍又看了看那段横梁,瞳孔微缩,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有些懵。
裴衍见他还未回过神,就直接拽着他往殿外跑,“愣着做什么,跑啊!”
“哦,哦!”李儒呆呆地点了点头。
“快来保护皇上!护驾!护驾!”有人高声呼喊道。
裴衍回过头,见小皇帝仍旧在大殿中央,他的座位离殿门最远,所以跑出来就慢了些。王允在小皇帝身侧,为他挡着落下的瓦片。然而虽然王允如此呼喊,可是却不曾有人停下脚步去护卫皇帝。
“你先走。”裴衍一推李儒。
“那你呢?”李儒回望了裴衍一眼,只见裴衍回转身,逆着人流,脚尖一点向小皇帝的所在掠去,速度极快。这是……他瞪大了眼睛,难不成是什么轻功吗?
李儒跺了跺脚,握紧了拳,扭头朝外跑去。
“陛下,得罪了。”裴衍跑到刘协身边,再顾不得礼数,直接一手将刘协托起,另一只手拽着王允的领子,带着两人跑出了大殿。
等到了殿外,王允飞快地挣脱了裴衍的手,他快速整理衣冠,整理之时还暗暗瞪了裴衍一眼。
裴衍一哂,没放在心上,将抱着的刘协安安稳稳地放下。
“陛下,可无恙?”裴衍微微蹲下身,轻轻柔柔地问道。
“多亏裴卿,朕无事。”刘协还有些惊魂未定,他深呼吸了几下,冷静下来。
“陛下,请尽快下诏,安抚百姓,此次地震波及范围恐怕极大。”王允这时走上前来,提醒皇帝。他转头面向裴衍,脸色仍是不好看,但是却端正地向裴衍行了一礼,前额印上手背,却不曾说话。
裴衍愣了一下,片刻后反应过来,回了一礼。
刘协看着两人似乎有些化干戈为玉帛的样子,不由地点点头,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四周乱糟糟的,竟然一时之间看不见董卓在哪里。
“太师呢?”
话音未落,就见董卓拨开人群,走到裴衍面前,李儒也跟着蹭到了裴衍身边。董卓满脸的惊疑不定,他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忽然听似有人一声叫喊,声音中止不住的凄厉和惶恐,“快看,天——”
裴衍循声望去,天上是被染得鲜红的云彩,离得极近,形状却古怪至极,似乎还夹杂着隐隐的蓝色闪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地震光?”裴衍抬手微微挡住刺眼的光线,轻声呢喃道。
李儒听到后猛地一怔,瞪大了眼睛看向裴衍。
而裴衍此时状似不经意地转过头。
李儒感觉自己的双眼似乎对上了对方那双隐藏在纱绢之下的凌厉双眸。他不禁心中一跳。
“快走,”裴衍高声呼喊道,“可能还有余震,远离宫殿高墙,往开阔处走。”
听到裴衍此话,众人似有了主心骨一般,以皇帝为中心,往开阔处走去。
待剧烈晃动平息后,王允寻了宫中的守卫,再对着众官员,发布下去一条条救援命令。王允资历深厚,临危不乱,很快一片乱糟糟的景象就变得有条不紊起来。
这场大宴,就这样不了了之。
裴衍走出宫门后,轻轻地松了口气。只是这轻松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待看到基本上满目疮痍的长安城时,裴衍心中顿时沉重起来。
“道君?”卢任从一小巷子中钻出,走到裴衍身边,问道,“可还要行动?”他亦皱着眉。
裴衍缓缓地摇了摇头,“用不着了,”他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觉得一阵头痛,“撤除所有准备。”他随意说出口的卦象已经应验了。
“可是……”卢任有些不甘心,毕竟准备许久。
裴衍摇摇头,“大灾之后,不宜再惊动百姓。”,他震声道,“撤!”
卢任领命。
裴衍沉默了一会儿,咬了咬唇,“城中情况如何了?”
卢任垂下眼,声音有些低哑,他将他看到的景象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裴衍。
清风拂过夹杂着凄厉的嚎啕之音,带来了一阵刺骨的阴寒。
天色渐渐暗下,乌云聚集,隐隐似有闷雷阵阵。
裴衍看了看天色,让卢任先去通知其他人撤下。
“那道君您?”卢任看着裴衍,平日里道君嘴角轻抿时总会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令人十分亲近,可是今日却不同,只余满脸的疲惫之色。
裴衍摆了摆手,“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裴衍揉了揉眉心,脑海中一条条应对措施快速划过,“对了,我丹房中有好几盒止血丹,你送去伤患所在之地。”
“是。”
等卢任走后,裴衍孤身一人走在章台街上。是他往日里常走的街,可是今日却冷清至极。裴衍走过闾里坊间,他看见路边倒着一个人,被半埋在废墟之中,他仰面朝天,双眼大睁,身下一滩血泊。
裴衍蹲下身,察觉到这人已经全无气息。他手边有一个油纸包,油纸包微微散开,里面是沾了灰尘的胡饼。裴衍的视线聚焦在那人脸上,认出了这个人。是之前送他胡饼的人。
裴衍颤抖着手,抚上那人的脸庞,将对方的双眼合上。
“为什么……会这样?”裴衍迷茫地自问着。
哒哒哒的马蹄声从裴衍身后响起,停在了裴衍身旁。随后是一人翻身下马,衣袂翻飞的声响。那人的步子有些重,但是很稳,他走到裴衍身边,等了一会儿,见裴衍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便用低沉的嗓音问了一句,“这是……你认识的人?”
“有过一面之缘。”裴衍迅速地收整心情,定了定神,他站起身,侧过头,发现来人竟然是吕布。
“中郎将,”裴衍微微点头,无力地向上扯了扯嘴角,“今日中郎将可还要捉拿贼人?”
吕布摇头,“布并非不识时务之人。”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又同时打算说话。
“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