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灼一手将小鲤鱼捧在掌心,一手运起灵力为她疗伤,声息平稳地回道:“等你自己跃过龙门,修出龙身,便怎么待着都舒坦了。”
鲤鱼精便嘶哑地笑了两声。
敖灼伤口处涌出的龙血凝聚在她周围,便仿佛是让这鱼儿回到了水里,连整个身躯都被笼罩在真龙灵力之下。这般绵延不绝的渡送,换做别的水族,只怕立时就能迎来自己的化形雷劫。
可这条小鲤鱼却连腮片张合一下都费力极了,圆鼓鼓的大眼睛里更是泛起了不详的灰败。
敖灼抿紧了唇,手中灵力顿时更加汹涌。
“……别、别折腾了……”
黑鲤抖了抖尾巴,也只能在敖灼的龙血中溅起一点微乎其微的涟漪。她喘过一口气,终于又逼出了几个字:“魔气入体,真身全毁……那什么,没救啦……”
早在被魇魅选中的时候,她就已经没有活路了。
这句话说完,昏昏沉沉的鲤鱼便隐约感觉到,捧着她的手掌似乎突然僵了一僵。
“做、做什么?怎么还伤心了呢……”
鲤鱼精费劲巴拉地扭动脑袋,终于把自己已经模糊的视线对准了西海红·龙的面容。此时此刻,都已经是无可转圜的濒死之际了,她的视线甚至已经找不准一个焦点,却还要呢喃着安慰敖灼:“你救了我一次不算……还救了、第二次……很好了……”
“傻姑娘,你做得……很好啦……”
敖灼垂眸看着掌心的小鲤鱼,半晌,终于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她又问道:“可还有什么要我做的?”
黑鲤便艰难地想了想。
“……那就再劳烦你一遭……”分明气息一时更比一时衰弱,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黑鲤的语气还是有些显而易见的羞赧,“等你伤好了,便送我回速末吧……”
“我离开了这么久,游了……这么远,……我想……回家了。”
“好。”
“至于欠你的……救命之恩……”
连龙门都没有跃过的小小鲤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念念不忘着自己对恩人的亏欠。
“我……来生还你……”
——她被魇魅裹挟着侵入西海红·龙的真身,已经知道这个救了她的姑娘出身高贵,是她拼死一跃也还是可望不可即的真龙,乃至于是魇魅口中“资质卓绝,坐拥四海”的敖氏小祖宗。像她这样不值一提的小小水族,敖灼麾下没有一万,也该有八千。
虽然被魇魅压制得不能反抗,可意识迷蒙间,黑鲤至少还能听明白这些事。
她明明就该清楚,自己对西海红·龙而言有多微不足道。
可小鲤鱼依然拖着弥留时的最后一点热气,拼命要把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说清楚:“我,一生,没有立过什么功德……去了酆都,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转世……姑娘,你可得……争气……活得长一些……”
“……等我来找你……报恩……”
西海红·龙看着不肯闭上眼睛的小鲤鱼,默然一瞬,便点了点头。
“好。”
她轻声道:“那你便记住了,我姓敖,名灼,乃是西海龙宫三公主。”声音微不可查地一滞,却又立刻接上了,“我等你……来生相见。”
僻静深山里出来的鲤鱼精便很是委屈地呢喃着:“怎么办,我没有名字……原本……”
——原本是想修成龙身以后,赶在这一生最光芒万丈的时刻,再给自己起一个同样光芒万丈的好名字。
哪知道没有这个机会了。
黑鲤突然痉·挛般挣动起来,从四肢百骸涌上的魔气几乎要撕裂她的身躯,让她再也没有办法说完后半句话,更是差点就要从敖灼的掌心跌落。
敖灼只能两只手都护了上去,把这傻里傻气的鲤鱼好生围拢住了,龙血与灵力将她包裹成一团。
“不要紧。”
这一世的最后一眼,黑鲤看见的是倾城无双的红衣美人,耳边亦是她轻轻缓缓的声音。
她听见敖灼说:“下辈子,若你愿意,我便为你取一个名字。”
——那你可得好好想,慢慢想,将来替我取一个全天下最好听的名字啊。
黑鲤合上双眼的时候,用尽最后一丝清明,在心底轻轻地、慢慢地,小儿学舌似地,念出了这辈子唯一学会的一个尊称。
她唤的是,三公主。
“……”
敖灼看着在她掌心沉睡的小小鲤鱼精,良久不发一言。
可是那一夜,凑巧经过的哮天犬便听见从她卧房里传出的歌声。而神犬的主人说,那是她在为麾下水族安魂送葬。
之后年轮斗转,岁月变迁,从前高高在上的西海红·龙沦为归墟谷的囚徒,禁锢她的万丈海牢更是破败不堪。就在连石桌都东摇西晃快要立不住的时候,某一日,看守她的海夜叉突然捧来了一只黑乎乎的河蚌,干巴巴道:“三公主,你、试试垫桌脚,看稳不稳。”
“……好。”
白衣清寒的罪女笑着道了谢,收下了这只河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