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竖起耳朵,
就听见阿辰的声音,气喘吁吁的,大概是刚跑进来。
阿辰并不知道袁润坐在纱屏后,他伸开手对简行之道:“大人,张大人说上次还您的那把钥匙再借他用几天。谢家遣官媒来了,怀雅公子说什么也不见,逼急了就说自己弄丢了太史局的钥匙,找不到就不松婚事的口,这几天发了疯似的找钥匙呢,张大人说先放回去,叫怀雅公子误以为是自己放错地方了,今天晚上就给大人放回来。”
嗯?
钥匙?
袁润看不见简行之的神情,但也知道,他一定很懵。
正如他此刻一样。
这下事情都连贯起来了,他带着张怀雅夜探太史局,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就连太史局的钥匙都是简行之点头后拿去配的。张承在张怀雅出门前留下了钥匙,紫极殿里那位眼睁睁看着事情的推进,就连简行之也不是一点都不知情!
看起来,似乎真正不知情的人,只有那个急中乱生智的王平章。
外边简行之的声音有些不稳,仔细听着就听出几分心虚来:“叫张大人在那边等会儿,太史局今天忙着。”
“张大人说钥匙尽早给他,趁着怀雅公子今儿偷跑出府了,正好放回去,神不知鬼不觉。”
阿辰看不懂简行之的暗示,只一本正经伸着手,掌心向上。
袁润冷冷扯起嘴角。
张怀雅是偷跑出来的。
被关了近一个月禁闭,从仆从口中听太子过生辰了、太子参政了、太子闹肚子了……于是文华殿里人烟凋零,他回去过一次,也觉得没了往日那份热闹。
出了皇城,他松了松缰绳,不知道如今该去哪里。
前头有个人影一闪,张怀雅眼尖的认出是孟令徽,他大喝一声,“站住!”
在被关禁闭之前,他和孟令徽打了一架,那日不分胜负,两人俱是鼻青眼肿,听说孟令徽回家又挨了揍,与他一样被关了禁闭。
今日又遇见,少年的胜负欲被激起,张怀雅挽起袖子,朝着孟令徽纵马过去,“不服再来啊!”
因为什么打起来的已经记不太清了,只剩下了不肯服输的念头。
孟令徽啐了一口,抡着胳膊朝着张怀雅迎去,“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老子的官位欺压同窗!有本事你
自己当到首辅,那样小爷我才服气!”
魏风粗犷,打架斗殴在百姓眼中不过是等闲小事,即便是公子哥儿也不稀罕。
因而虽在当街互骂,却并没有多少人来劝阻他们。
“你怎么知道小爷我就当不得首辅?”张怀雅冲着孟令徽就是一拳,“小爷成了首辅,你来不来磕头认错?”
孟令徽避开张怀雅的攻势,退了几步,转头朝着另一个巷子驰去,语言上却不落下风,“你可真敢做梦你!是首辅还是手斧?斧头帮?你别成了太子手里的斧头小爷我就谢天谢地了!”
张怀雅受不得激,紧追不舍,跑了一会儿渐渐发觉不对。
这里……好像是江家老宅?
江知同被流放,此处便被都察院封了,孟令徽把他引到这里来做什么?
世家与新贵的斗争已进入白热阶段,在府里说江家一个字都极有可能引起山呼海啸。
张怀雅再意气用事,也懂得分开大是大非与小打小闹,他勒住马,强行挽尊,毫不客气的回敬道:“是吗?但是小爷我做梦能到的位置,你做梦也不敢想!就算成了殿下的斧头,那也是凭本事吃饭,你不过就是个啃吃外家祖荫的蛀虫,我呸!”
张怀雅一边骂着,一边摸着往后退,打算退出这条巷子再转身跑。
毕竟跟家里老头去狩过一次猎,深谙在不确定自己是否安全的时候,后背不能留给猛兽这个道理。
孟令徽特意把他引到这里……必然是要通过他做什么文章的。
他的背后有内阁首辅与太子殿下,因而决不可叫孟令徽的奸计得逞。
张怀雅骂完了,特意将四周都能藏人的地方都看了看,江府门口原先放着两头石狮子,久不打扫,就连狮子脚下踩的绣球上都均匀落了一层灰。
狮子后是上马石,亦落了灰,看起来这边没有。
孟令徽往前边跑了,如果是打算在这里埋伏人套麻袋打他一顿的话,那些人大概率会藏在高处。
高处有树,顶青冠碧,遮掩烈阳。
张怀雅猛一抬头,陡见一张大网从上撒下。这网织的密,兜头下来的一瞬儿,张怀雅似乎还看到了里头夹杂着的金丝,迎着太阳光,一闪一闪的。
也就是这一瞬,他甚至都丝毫没
有多想一想,仅凭下意识的本能,翻身下马,蹬地一跃、一滚,直觉那网已在身后落下、罩住了那匹马后也不敢大意。他以手撑地,抬眸掠过四周,听见梢头风声顿止——那些人还在找机会。
果真是打算套上麻袋打一顿吗?
虽是这样的开头,但张怀雅心里并不信。
孟家也算不得什么世家,真要往上去数,也就夏朝时出过一个丞相,那丞相后来还辞官了。据史书所记,孟相在任期间干的也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确难与世家两个字联系起来。
这孟祭酒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偏得了刘家三姑娘的青睐,做了个赘婿,至此便在平城落地生根了。朝上朝下,他都周全着刘尚书不方便下手的地界,明里暗里,也不知道用下作手段害了多少大臣。
狗腿往往比狗本身更叫人厌烦。
张怀雅甩开腰间长鞭,勾住江府的院墙,在他们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先翻进了禁区。
墙内草高且深茂,张怀雅将鞭子缠回腰间。
墙外顿时传来孟令徽的声音,“他进去了?”
然后是那几个打算网住他的小喽啰,“进去了,兄弟几个看的真真儿的。”
“你们几个守在这里。”孟令徽道,“我回去叫人。”
看来这边是暂时出不去了。
张怀雅听了一会儿,再不见有什么动静,便打算绕一圈儿。小时他与两位哥哥应邀来江府做客,知道江府后头有个人造湖,湖上架了一座桥,桥那头墙矮,翻过去就是芙蓉河,过了河就是西市。
他打定主意,凭着印象,往人造湖那边摸去。
才不过走了两步,便听见湖那边有一道极微弱的呼救声。
似乎还是女声。
江府已封,这女声是怎么回事?
他只不过一思量,虽也想是不是孟令徽下的套,但到底还是人命重要些。
张怀雅紧赶了几步,见湖边果然伏着一个人。
再走近些,发现还是个小姑娘,看模样不过十二三的年纪,白白净净的,大约是落了水,浑身都湿透了。他习惯性伸手要去探她的呼吸,一抬眼却看见薄纱的衫子紧紧贴在她身上,露出里头胭脂色的主腰。
他脑中“轰”的一声。
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刹那
炸开了,四肢也仿佛中了咒,僵直又麻木,过了好久才收了回来。
“哥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