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数说得断断续续,很没有一个讲故事的人该有抑扬顿挫,情感丰富,但江诣还是听着他说了下去。
“我一个人走到你现在住的地方再往前一点的一个卫生所,打了一针,睡一觉醒来就退烧了,完全他们说的那么可怕。”周数笑了一声,“第二天回到学校,老师找我要医院的证明,我没说我没去医院,敷衍了一下,说忘了带下次给他,他也没再问过我,就这么过去了。”
江诣:“你那时候几岁。”
周数想得有点头疼:“七岁?还是八岁吧。”
江诣沉默半响,他对甲型h1n1没有印象,但是从周数的三言两语中可以得知那不是一场简单的小感冒,对于小学生能怎么教育?无非是告诉并吓唬他们不好好戴口罩,勤洗手就会得病,会死。
江诣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周数,他今年不过十七,却已经有了养老的安详感,笑眯眯的,仿佛什么都看得开:“没人通知你爸么?”
“通知了呀。”周数当时就在老师身边,他亲眼看着老师一次又一次的拨去电话,“我找不到他们,应该说也懒得找,你知道的,吵架的父母比生病更烦人,我更不想成为他们互相推卸责任个攻击对方的理由。”
江诣九岁的时候失去了一条腿,而周数八岁的时候差一点被流感带走。
在某个角度上来说,他们都不是家庭美满的孩子,但两个人却成为截然相反的存在……也不能说完全相反,至少他俩现在还能算得上是朋友。
江诣头一回在心里把自己和另一个人彻头彻尾的做了个对比。
论家庭,虽然周数父母健在,但……总体来说,半斤八两。
论身体,周数在这方面更为幸运,手脚健全,而且他在赛跑这件事上是绝对有天赋的,这是江诣从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确定的。
论学习,周数不仅数学没有问题,其他成绩也是名列前茅,论人缘,周数在这一块简直是碾压江诣,论性格,周数虽然是装的,但脾气的确不大,而且他很看得开,这一点江诣在某些时刻还曾羡慕过……
这一桩桩,一件件算下来,江诣脸都黑了。
像个屁!
周数有个屁的可怜!
江诣当即把那一点点共情拿去喂狗。
周数也是绝了,偏偏这个时候还故意逗他:“怎么?同情我呀?”
江诣只想把“狗屁”两个不雅文字贴他脸上。
周数笑出了声,他抬起手,以指点江山的架势,从这端绕了一圈指向教职工宿舍的那一端。
气势很好,就差说一句——这都是朕打下的江山。
可他开口就是:“这从到这,盛产同情我的人,方圆十里都知道我是个没爹疼没娘爱的小可怜,既然你也这么想同情我,就先挂个号排个队吧。”
江诣:“……你去死一死。”
周数笑得花枝乱颤,他伸手戳了下江诣的腰:“我是说真的,就连李桐,也是他外公看我可怜,特意叮嘱他多带着点我玩的。”
江诣此刻很冷静:“可他现在看着像是你小弟。”
周数朝他眨眨眼,露出一个“嫉妒你就直说”的无奈眼神:“这是人格魅力。”
江诣呵:“哦,好厉害哦。”
轮椅也妨碍不了周数装模作样的行礼,像演出完毕以一个骑士礼画上句号,等待掌声的绅士:“谢谢夸奖。”
“周数。”江诣好笑,抬手摁在周数的肩膀上,周数“嗯?”了一声。
江诣:“教教我,怎么才能让我的脸皮像你一样厚。”
都说是脸皮厚了,周数此刻怎么会不好意思,他抬起下巴:“叫声哥我就大发慈悲的教教你。”
江诣撒开爪子:“滚。”
“周数!周数!”上去送行李箱的李桐终于下来了,“等急了没啊?路上遇上王奶奶,非让我帮她把煤气罐给换了才放了我……”
李桐一路冲下来,冲到楼下才发现多了个人:“江诣?你不是搬出去住了么?”
江诣看向周数。
周数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我没说,是你妈那几天哭得太大声了。”
江诣皱了下眉。
李桐屁颠屁颠跑过来,走到他俩身边:“江诣,你搬回来啦?搬回来也好,周数上不了厕所,你还能帮……”
江诣冷笑:“我还能帮他把个鸟?”
李桐:“……”
鸟的主人闻言笑得往后一靠:“不敢不敢。”
李桐硬着头皮:“我不是那意思,再说了,把个鸟也没啥,都兄弟嘛。”
他转头对着周数道:“数啊,你以后要是如厕方面有问题,只要哥在家,一个电话,哥立马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