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纪元走进房里,柳氏指着海福右胸上铜钱大的一块胎记,对他说:“小倌身上迭块胎记,我横看竖看,像一只燕子。倷来看看阿像?”黄纪元凑上前,细看一会后,点头说道:“让倷一说,倒真有点像。”
柳氏沉吟半晌,说道:“我觉得稀奇,从前只当是平常胎记,今朝现出一只燕子来。”黄纪元怔了半晌,一拍大腿说道:“伲小倌搭燕子有缘份啘。”他这时想起了,当年抱孙子来乡下,在下船踏上岸时,海福一声啼哭,引来了两只燕子,后来一路上,又引来好多只燕子,一直送他俩到家,他绘声绘色地说给妻子听。
黄纪元说了那年的事后,用手轻抚着这块稀奇的胎记,忐忑地问:“是好事体?还是……”柳氏打断他的话,笑着说道:“当然是好事。迭块胎记是小倌格福气,再说小倌是百花生日,俚从小聪明灵巧,旧年头一次看见燕子,就说燕子认得自己,倷说阿是稀奇?”
黄纪元拍一下巴掌,高兴地说:“小倌真是伲黄家格宝。从旧年认得燕子起,俚牵记到现在,今朝燕子真进门哉。”老两口说得开心,海福还睡眼惺忪,听说自己胸前有只燕子,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已经看惯了,并不觉得稀奇。他穿好衣服下床后,一溜烟直奔堂屋,黄纪元跟在他身后,当孙子抬起头,两眼直望房梁上的燕子窠时,他卸下了大门的门闩。
晨光弥撒进屋子,燕子窠里的一对燕子,扑楞一下翅膀,飞出了屋子。海福仰起头问:“阿爹:燕子啥辰光转来?”黄纪元回答说:“马上会转来。燕子先要去觅食,吃饱肚皮,俚笃还要做窠。”海福想了想问:“燕子像人一样?”黄纪元说:“是啘,燕子最勤力。”一老一少说得高兴,柳氏叫他俩快去洗脸。
两只燕子每天衔泥不止,一只新的燕巢眼看要落成。黄纪元这几天心情好得很,脸上总挂着笑。他每天下午出工前,都要对柳氏说:“要是宝生到屋里,到田横头来喊我一声。”柳氏笑着说道:“晓得哉,耳朵里老茧也听出来哉。宝生一到,我马上叫海珍来喊倷。”
海福也在盼自己的解放军叔叔回来,每当柳氏伸头朝桥上眺望,他也攀上闼门朝外望,嘴里一遍一遍问:“好婆:好叔阿认得我?”柳氏觉得好笑,回答道:“认得格,倷问弗停,像倷阿爹,也是饭泡粥。”
这一日傍晚,祖孙俩在堂屋里,又在重复这一问一答,一声“姆妈”从屋外传来,随即一张笑嘻嘻的脸从闼门外出现。柳氏抬头一望,大喊一声:“宝生啊!”飞步上前开门。
柳氏不等儿子放下行李和背包,先一把抱住儿子,嘴里说道:“好倪子啊,倷总算转来哉,娘想煞倷哉。”两行热泪已夺眶而出。
海福和海珍手拉着手,怔怔地望着宝生,眼前的叔叔比相片上神气,他浓眉大眼,一口牙齿雪白。柳氏替宝生解下背包,对海珍和海福说:“快点叫好叔。”宝生指着他俩笑道:“我用弗着猜,是海珍搭海福啘。”
宝生离家时,海珍才刚出生。海福虽是头一次见,但长得像银生,一望便知是自己侄儿。他弯下腰来,一手抱起海福,另一手抱起海珍。柳氏催促海福和海珍,快点叫叔叔,俩人于是都叫了叔叔。宝生哈哈笑,在他俩的脸上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