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黄纪元把出生不满一个月的孙子,从上海抱到乡下。七年后,黄纪元把已到学龄的孙子,从乡下送回到上海读书。
海福头次坐火车时,他出生还不满月。这是他第二次坐火车,可是他对火车的第一印象,实在不太好。黄纪元为了省几个线,这次买的又是棚车票。一老一少上了车后,挤在人堆里席地而坐,昏暗的车厢里脏兮兮,车顶吊着的一盏马灯,光亮忽明忽暗。车厢的一头,用芦席遮挡住一只马桶,供一车厢的男女,在那儿方便解手。整个车厢里气味难闻,海福连着呕吐了几次。
终算熬到出站,已是傍晚时分,黄纪元咬咬牙,喊了一辆三轮车。坐在三轮车上时,海福这才看清了,乡下人津津乐道的,上海的大马路,汽车和楼房。但是眼前的一切,并没有引起他的好奇心,他一路上默默无语,不像平时那样问这问那,他有点晕晕乎乎。
他晕晕乎乎地走进陌生的家,又晕晕乎乎地见过父母,还有二个哥哥,一个妹妹,然后坐在屋角的矮凳上,木讷地望着屋子里晃动的人影。
银生望着呆头呆脑的儿子,对林瑛说:“这孩子在乡下很精灵,怎么到了上海,灵性没有了?”黄纪元忙说:“小倌疰车,火车上呕过。”银生打了盆水,绞了毛巾让父亲擦脸,又给海福擦脸洗手。
黄纪元拿出从家里带来的东西,有他亲手做的麦糕,柳氏晒的毛豆干,还有一袋虾干,五六个香瓜。银生拿起一只香瓜,放在鼻前闻了闻,嘴里说道:“真香。”然后问父亲说:“阿是自留地种格?”黄纪元摇头说:“是队里种格。我拿弗动西瓜,只好带几只香瓜来,让大家尝尝。”他指着那袋虾干,对银生说:“金生去虾船上买来活虾,再烧熟晒干,特为让唔笃尝尝。”
海光和海荣拿几只虾干尝了尝,俩人连声说好吃。海霞指着香瓜,嚷着要吃香瓜。林瑛拿一只黄金瓜,一只青皮绿肉瓜,用刀切开后,给每人分一块。海福吃了块香瓜后,人倒清爽了些,海荣问他说:“想不想去外面?”他立刻站起来,想跟海荣走。林瑛喝住他俩,说道:“马上要吃晚饭了,吃好晚饭再出去玩。”他于是又坐了下来。
一家人坐下来吃晚饭时,黄纪元问银生说:“海福几时开学?”银生回答说:“还有三天就要开学。”他对父亲说:“倷多住几日,明朝是礼拜天,我领倷到云仙姐屋里去。”黄纪元回答说:“我明朝要转去哉。云仙屋里弗想去,去俚笃屋里,我拘束得来,实在弗习惯。”
银生笑了笑,说道:“弗去云仙姐屋里也好,明朝领倷到书场去听书。倷难得来上海,总要多白相两日。”黄纪元望一眼埋头吃饭的海福,说道:“要么我明朝白相一日,后日动身。唔笃要上班,我弗能耽搁唔笃啘。”银生说道:“实介也好。”
海福吃了一碗饭,不想再吃了。银生对海光和海荣说:“你俩领弟弟去房间里玩。”海光和海荣离开饭桌,把海福领到前屋里。
前面的房间,比后面吃饭的地方,略微大一点,放一张大床,一只衣橱,一只柜子,还有一张梳妆台。海光告诉海福说:“这是爸爸、妈妈和妹妹睡觉的房间。”然后领他到床头边,开亮一盏床头灯,问他说:“知道这是什么吗?”海福想了想,问海光说:“阿是电灯?”海光笑着点头,说道:“乡下点油灯,上海用电灯。每盏灯都有开关,一开就亮,一关就暗。”海光教他试了几下,果然灵验得很,他惊讶过后,终于露出了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