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在前些日子刚安稳了些,转眼家里又闹得天翻地覆。林瑛每天下班回到家,不是骂海荣,就是和银生争吵。再说这父子二人,海荣铁了心不肯回头,银生早已是心灰意冷,说什么也不愿意去海荣的学校。林瑛怎么肯就此罢休,于是在家里又哭又闹。
这一日屋子里的吵闹声,惊动了楼上的周老师,她走进门来,问林瑛发生了什么事?林瑛指着海荣的鼻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告诉周老师说:“这个冤家真把我气死了。他瞒着全家人,自做主张放弃了工矿名额,偷偷报名去崇明农场。”
周老师听了大吃一惊,问海荣说:“海荣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呢?”海荣耷拉着脑袋不说话,林瑛哭着说道:“他的思想境界高呢,说是要把进厂的机会留给弟弟。”周老师不由一愣,然后说:“你们家孩子真与别人家不一样。只听说有同届毕业的兄弟姐妹,为争谁能留在上海而吵不罢体,最后只能用抓阄来决定。”她对海荣说:“你这种精神倒好,可是不能不为自己的前途着想,再说弟弟要等到两年后毕业,到那时候政策或许会有变化。”
周老师接着对银生说:“你得赶快去学校里,向学校领导表明你们的态度。要是等到通知下来了,那就来不及了。”银生皱着眉说:“他要走什么样的路,由他自己决定。我实在不想去,再说他现在是学校里的大红人,我不去拖他的后腿。”银生刚说完,林瑛指着他的鼻子说:“你的心思,我完全清楚,还是想着海福将来能进工厂。”银生恼怒地说:“你胡说什么呢?我对你说过一百遍了,我们已经尽了责任,由他去选择自己的道路。”
海福见到父母又起争吵,连忙对海荣说:“我求求你了,你听妈妈的话吧,马上去学校里,把工矿名额要回来。我今后的毕业分配,你不用为我考虑。”海荣心里正烦,没好气地朝兄弟吼道:“我也对你说过一百遍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来管。”海福被他这一吼,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也不同他争辩,扭头回里屋去。
林瑛指着兄弟俩,对周老师说:“你看看,我们家里的儿子,个个都是活宝,都像吃了药似的。”周老师叹气道:“你们家孩子个个都好,可惜生不逢时了。”周老师坐了一会,也不知怎样劝夫妻俩好,只得安慰了几句,然后告辞出门。
林瑛跟海荣闹个不休,银生总是板着脸唉声叹气,一家人没个安宁。海福的心里实在不好受,这天晚上睡觉时,他推了推身边的海荣,问他说:“你老实告诉我,你放弃进工厂,是不是为了我?”海荣说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他回答说:“如果是为了我,劝你放弃这个念头。我将来怎么样,我自己会做主。倘若今后真要务农的话,我倒乐意回自己乡下去。”
海荣从床上坐了起来,手指戳一下海福的额头,说道:“我的傻弟弟,你也考虑自己的前途了?我说你真有点幼稚,你这身子骨,捏笔杆子还可以,捏锄头柄能行吗?”海福问道:“这么说,你还是为了我?”海荣摇头说:“我不是全为你。”海福紧接着问:“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海霞睡在旁边一张床上,听见了海福的问话,也从床上坐起来。海荣见弟妹俩都瞪大了眼珠,像是审视陌生人一般,他生气地说:“你们是审问我吗?我说出来你们也不懂,我这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海霞听了直摇头,说道:“你的理想是去农场里种田?我才不信呢。”
海福这时说道:“从来没有听你说过自己的理想,既然说起理想,那就说给我们听听,你的理想到底是什么?”海荣苦笑一下说:“今天怎么谈起理想来了?”接着叹气道:“其实我的理想是去参军。可是现在想要参军很难,要走‘特招’的门路,没有家庭背景万万不行。”海福问道:“农场又不是部队,你参不了军,怎么想起要去农场?你没有看见哥哥出了事后,爸爸和妈妈有多么伤心?你应该为他们多想想。”海霞也跟着连声附和。
黄家兄妹三个,头一次这样认真的谈话,海荣说道:“这些我都想过。就算我进了工厂,今后也没有什么前途,对家里没有多大帮助。索性去外面闯一闯,兴许能混出点名堂。”他望一眼弟妹说:“你俩都懂事了。希望你俩比我有出息,将来有份好工作,能好好照顾家里。”海荣在说话时,忍不住掉眼泪。弟妹俩看见哥哥掉泪,忍不住伤心了起来。海福这时又想起了大哥,记得海光在去黑龙江前,也是流着眼泪,跟自己弟弟一番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