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来的乡亲们，出门时腋下都夹着一卷黄纸。他们轮流来到坟前，蹲在坟前烧纸，还让自己的孩子跪下磕头。有个年轻人烧完纸后，擦着眼泪走到银生跟前，恭恭敬敬喊了声大爷。一旁的贾庆标说：“他叫二柱子，从前是黄老师的学生，现在他也成了学校的老师。”

银生握住二柱子的手问：“学校是不是还在老地方？”二柱子指着前方说：“还在那旮旯，过几天就要开学了。”海福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见不远处的一块平地，有一排做校舍的平房，校舍前的空地是操场，那儿竖着一根旗杆，鲜红的国旗在迎风招展。海褔上前几步，从包里取出照相机，连按了两下快门。

乡亲们烧完纸后，海福拍了几张墓地的照片，银生同大家握手致谢，一个个分发香烟，还给孩子们分发糖果。贾庆标对银生说：“大兄弟，今天就到此吧。”银生点头说好，对身边的孙子说：“我们要走了，向你的父母告别吧。”

海福和豆豆又跪在坟前，海福含泪说：“哥哥、嫂嫂：我要走了，我要送豆豆去北京上学。”豆豆哭着说：“爸爸、妈妈：我马上要去北京上学，等到我大学毕业了，我一定来看你们。”海福磕过头后，把身边的侄儿扶起，豆豆有点不忍心离开，银生拖了他一把，跟着大家走下山坡时，他仍是一次次回头。

回到贾庆标家里后，贾庆标老伴端盆水来，先让他们擦脸洗手，然后让他们在炕上坐下。炕桌上摆满了大盆、大碗，贾庆标开了一瓶，银生送的洋河大曲，对银生和海褔说：“今个咱们喝一盅。”银生忙说：“我们都不会喝酒的。”贾庆标有些不悦，说道：“咋这么客气呢？”银生忙说：“我们确实不会，你们爷俩喝吧。”贾庆标瞅一眼儿子，说道：“等一会他要赶车，更不能喝。”贾庆标的儿子笑了笑，坐到了炕桌前，对自己老婆喊：“把饭盛上来。”

一会儿饭送上桌，银生对屋里的婆媳和孩子说：“大家一起吃吧。”贾庆标说：“咱们大老爷先吃，甭管他们。”然后对银生说：“你们吃饭吧，我要喝酒了。”

贾庆标一仰脖子，喝下一盅酒，一抹嘴巴说：“好酒。”他拿起一根大葱，并且蘸了大酱，放进嘴里大嚼。豆豆头一回见这种吃法，不由感到新奇。贾庆标笑着说：“你们南方人不吃这个，咱这旮旯就好这口。”他指着桌上说：“这小鸡炖蘑菇，还有酸菜炖粉条，是特地为你们做的，南方吃不到，你们多吃点。”银生说：“我们像在自己家一样，那就不客气了。”

贾庆标又喝下一盅酒，竖起大拇指说：“这话中听。”银生又说：“老哥啊，今天的事这么顺利，真不知道该怎样谢你？”贾庆标回答说：“这话见外了。”说出这话后，他的神情变得默然，连喝了二盅酒，然后对银生说：“大兄弟，俺说句掏心窝子话，昨晚见到了你的孙子，俺心里一直闹腾，一宵没有睡好。这么好的孩子，打小没见过爹，刚七岁就没了娘，谁听了这身世不掉泪？俺也是当爷爷的人，俺觉得亏心呢。”

银生听了这话感到疑惑，不由瞪大了眼。贾庆标又喝下一盅酒，一拍大腿说：“大兄弟，不知咱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俺酒没多喝，今天当着你的面，俺把话说敞亮了，要不俺心里憋屈。”他嘴角抽搐着，伤感地说道：“当年你儿子来咱屯子时，俺瞅着这孩子是块好料，他不仅积极肯干，为人忠厚老实，而且有一肚子学问。于是俺瞅准机会，推荐他去学校当了老师。俺至今还后悔，要不是俺的推荐，黄老师不会出那档子事。”他说完话后，眼泪顺着他脸上的皱纹，一滴滴往下淌，一直挂到了胡须上。

祖孙三个顿时惊愕，屋里的气氛一下凝重起来。望着眼前这个气魄刚毅的老汉，银生心里一阵激动，开口说道：“老哥啊，你千万别这么想。这事怎么好怪你呢？你也是为我儿子好。”接着说道：“我在解放前参加地下斗争，身边有许多好同志，他们被敌人逮了去，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们。干革命总得有牺牲，亲人死了谁不伤心？可是想到他们是为人民而死，这就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