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75

殿内,小孩的哭声渐渐弱下去,或是被抱去洗澡换衣了。玲珑此刻也没有了声音,只剩匆忙的脚步声。

她的心提起来,很是担心,本想推门而入,但思考着,郑医修应该在缝合伤口。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门才从内打开。

郑医修双手奉上雪白干净的斩天:“恭喜夫人,宗主和小公主母女平安。”

平安就对了。

她心口的阴霾顿时散开,一股清澈泉水不断涌出来,她将斩天收回虚鼎中,便迫不及待要去看人。

接生的侍女端着鲜红的水退出去,搭在盆上干净的白布早已经被鲜血染得斑驳不净,连衣的心似被抓了一下,她刚走到床帐之外,隔着半透明的薄纱,依稀看见被褥盖着的虚弱的身影。

她伸手打开垂帐,见被窝里露出一张白皙失血的脸,她的头发还未干透,鬓角上的碎发紧紧贴在两边,黑色的头发衬得她嘴角越发惨白,她的双眼闭着,呼吸微弱,几乎看不见她此起彼伏的胸口。

连衣鼻子顿时一酸,眼眶跟着红润起来。

心中竟有说不出的酸楚来,她俯身下去,伸手去抚她的脸颊,可看她早已用尽力气酣睡的模样,她的指落在脸畔,迟迟落不下手,只轻轻颤抖了一番,而后拉着她脖颈下的被褥,替她掩了掩。

或许是感受到动静,玉玲珑缓缓撑开眼,隔着细细一条缝,她看见眼前有道模糊人影,视线渐渐明亮,仙师此刻正坐在床前,一双清冷的眼眸像是染了红。

视线相交,贺连衣挂着愁容的脸往前凑近:“玲珑,你醒了。”

她的靠近,带着暖炉一般的热气,还有令人觉得滋补的清香。

失了很多血,鲜血带着体温离开,她不忍打了个寒颤。

“冷吗?”

贺连衣忙将手探进被窝,抓了一通,把她的两只冰凉的手握在一起,手掌顿时传来温热,令她感觉一股强有力的灵力源源不断输入进来。

她力气渐渐恢复,只是刚温热了一些,便把手从她掌心抽回来。

“怎么不去看看孩子。”

玲珑也奇怪,她第一时间没去看孩子,而是来看她,让她受宠若惊。

连衣知道,修炼生子之后,玉玲珑便不再需要她了,所以连牵手这点事她都是介怀的,她悻悻垂下手:“我这就抱她过来。”

玉玲珑生完宝宝,肯定第一时间想看宝宝,而不是看她。

仙尊的背影远去,隔着远远的距离,她似乎看见贺连衣站在角落抽泣了一番,还抹了一把泪......。

玲珑更是不解了,贺连衣越是关心她,她越是无法从她的好里抽出来,她无法自由,她只想沉溺。

可她是谁,是贺连衣,她始终不能原谅。

所以,干嘛要对她那般好,还不如对她平常一点,她也不会如此沉溺。

贺连衣从稳婆手里接过孩子,小孩子好软好软,好在有大花袄子裹着,不然她都不知

道怎么抱,她还没来记得仔细看,就迫不及待地往玲珑跟前走。是什么专业术语?

她一头雾水看着她,只见郑医修挤眉弄眼,继而俯耳上前,在她耳朵说了两句。

她立即面红耳赤,只愣怔看着她:“要.....要那样开奶?没有其他的办法啊?”

郑医修:“有是有,可是宗主尊贵之身,我们又怎么好用催奶手法,还是夫人你比较方便。”

说罢,她从她怀里顺走奶娃:“夫人,再过一炷香时间,希望回来的时候,小公主能喝上奶。”

她抱着冰鹤头也不回地走开,独留贺连衣在原地挠头。

啊......。

可是孩子都生了,玲珑还愿意让她和她接触吗?

方才拉了个手,她都不情不愿地缩回去。

哎......。

她关好房门,转身走到床榻之前,一时间欲言又止:“那个......郑医修说,让我来通......。”

奶字说得十分低,玲珑身体微弱,此刻她撑着身体坐着,见她面红耳赤,不忍问她:“怎么了?”

她走过去些,吸紧肚子:“孩子饿,需要吃母乳,让我来帮忙通一通.......。”

说完,她顿时红了脸。

玲珑也沉默着,并不说话。

她怕尴尬,又解释:“虽然我们孩子都已经生了,不用合修了,可是玲珑,关键时刻,我觉得我有义务照顾好孩子和你。”

玲珑垂着头,睫毛似蝶翼一般垂着,轻微颤抖,她哦了一声,又嗯了一声:“你来吧。”

她一靠近,就像一团火,肆意将她包围。

玲珑抓紧被褥,却又没什么力气,只由着她坐在了身旁。

“你哪边方便?”

玲珑噎口唾沫,尴尬抬了抬右手手臂:“我右手拿剑,这边吧。”

“哦哦哦,好的。”

她双手伸过去,粉嫩的指腹落在她雪白的衣襟上,轻轻撕拉上面的丝带。

她现在身体欠佳,自然不敢有大动作,做什么都是轻柔缓慢的,生怕弄疼了她。

外衫刚刚退去,便闻到她身上递过来一股奶香,怪不得小奶娃喜欢粘着她,因为实则好闻。

她静静地看着她:“那我开始了。”

玲珑侧过脸,脖颈上显露一条侧筋,十分诱人。她点头:“你来吧。”

一炷香时间之后,郑医修抱着孩子到合欢殿外,她先将耳朵贴在窗户上,听里边没什么动静,这才敲响门:“夫人。”

怀里的冰鹤正咬着奶嘴儿,奶嘴上沾了一些甜槐花蜜,但这都只是为了防止她哭泣,她终究是要吃奶的。

贺连衣从里面将门打开,她和她对视了一眼,便以为事情办好了。

“可以?”

贺连衣摇摇头:“没奶。”

郑医修惊讶:“怎会如此,怎么可能没有呢?”

她怀疑地盯着她:“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那模样,分明就是在

说她不行。

贺连衣凝着眉:“没有就是没有,我都试过了。”

冰鹤一听说没奶,她吧唧了两下奶嘴,一时间又闹了起来。

贺连衣只好将她抱起来哄着:“我先前在人间买了些羊奶粉,你去厨房找一下,先将就着这几天看看。”

想必是玲珑早产,扰乱了身体激素,所以奶水没有及时下来。

连衣沉思着,得尽快钓些海鲈鱼、打些野鸽子回来给玲珑补补,有助于她恢复伤口。

她打猎的技术越发娴熟,不过半日,就已钓到了一条巴掌宽的海鲈鱼,两只山鸽子,她将鲈鱼和鸽子丢给厨房后,打算去看看玉玲珑和孩子。

刚到合欢殿外,便听见有女人哭诉的声音。

连衣顿下脚步,心感不妙。

她用食指在纸窗户上挑了个洞,凑上前看里边情况。

玉玲珑怀里抱着冰鹤,一只手握着奶瓶,正在给小奶娃喂奶。

她面前坐着一个女人,女人抱着一块大红色袄布,整个人抽搐着:“我实在没想到,她居然如此狠心,这可是我们的孩儿......。”

如烟边说边哭,一面将头埋进襁褓之中:“宗主,我分明还能感受到她没有死,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

玉玲珑深吸一口气,她看着如烟,此刻的她眼睛红肿,嗓子像刀割过一般,说话十分沙哑,她也不忍心疼,只是她怀中的孩子......。

她轻抚着她的肩:“如烟,逝者已矣,你应该早些让她上路,至于清衡,本尊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如烟抽抽噎噎,还是十分不愿承认自己的孩子已经走了,她低头看着她:“她没死,她你看看,她的脸儿多红啊,她身体还是烫的,她.......”。

见她还不愿意承认事实,玲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烟忽然哭了起来:“都怪我,都怪我相信她的话,她曾经对我说过,不论我是什么身份,出身何地,她都会义无反顾地爱我,想来,这都是讨我欢心罢了。”

玲珑也觉得骇人,她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清衡会出手伤孩子,她看上去分明那么喜欢团子。

她不由得想起贺连衣,倘若事情败露,贺连衣也会抛弃孩子的吧。

她顺着她:“早就跟你说过,仙门没有一个好东西,她们最是擅长伪装,欺骗,不过,这次的确是我思虑欠妥,竟让你失去了团子。”

如烟一双清泪落下,她摇摇头:“不,不怪尊上,清衡早晚都会知道我是合欢宗的人,而早晚,她都是会害死我的孩子,她好狠的心,她好狠!”

“我只恨我自己,居然会相信她的爱,说出来你可都不会信,她分明一直都对我很好的,体贴入微,连冷水都没有让我碰过,而她在知道事情真相以后,竟然亲手摔死了孩子,我好后悔,后悔爱上她,后悔生下孩子。”

“你先别想这么多了,你还是先回去多休息吧。”

如烟本就遭受了巨大的打击,眼下又说了

许多话,连身体都险些垮了。”

连衣踱步去了厨房,看了看鱼汤还在锅里熬制,一旁的厨娘正在处理鸽子,她见帮不上什么忙,所幸又绕到海边去。

她负着双手,定睛瞭望着远方,此时海天一线,冰封雪地里,是一望无际的辽阔,她的心也空落落的。

晚霞将冰天雪地染成一片橙色,看上去十分柔和,偶尔看见不远处几块冰裂开的声音,脆生生的,啵兹一下,渐渐化开成一滩水。

冬日渐渐过去,春天也不远了。

她站了一会儿,直到天色暗下来,正准确回去。

刚走两步,却听见不远处礁石传来一声低吟。

连衣屏住呼吸,转头一看,且见那巨大的礁石后走出来一个人,暗黑的月色下,那人身穿皎白仙袍,头发尽数散开,随风扬起,仙袍上满是血,鲜红的手扶着礁石,脸色惨白,分不清嘴巴鼻子,仅有一双黝黑的眼闪着光辉,她气息微弱,嘴唇轻轻抽搐着,声音也细:“贺仙尊。”

她整个人没了力气,扑腾一下倒了冰面上,一时间冰块均匀炸开纹路,远远看着,就像漂亮的冰裂纹。

冰块散开,那人很快坠了下去。

贺连衣呼吸一紧,忙跑了过去,双手勾着她的腋窝,把她拖到岸边。

她拨开她的头发,虎口掐起她脖颈,轻轻往上一抬。

她皮肤冰凉,呼吸微弱,一双眼眸带着歉意:“仙师。”

“果然是你,方才本尊还以为看错了人。”

贺连衣冷了下来,本想一脚踹开她,但却见她浑身是血,伤口还在湍湍直流鲜血,血腥的刺鼻地涌来,让她不忍心放手:“你这是怎么了?”

清衡侧靠在她支起的腿上,重重地喘了口气,她将手往怀里伸,摸半天摸出个染红的锦囊来,她气游若丝,宛若魂断一般:“这个,解药。”

什么?

贺连衣把头低过去,耳朵贴在她唇边,她此刻没什么气息,连呼出的气息都冰凉的,她的手抓着她的衣角,颤抖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似的,仰着头:“救救,团子。”

说罢,她整个人晕了过去,手也重重落在了了冰面上。

贺连衣叫了她两声,见她没回应,又用指腹探了探她鼻尖,见她还有一口气吊着,只匆忙抱起她,捡起地上的锦囊,朝郑医修殿内冲去。

一路上,清衡时不时醒来,嘴里喃喃着:“对不起。”

贺连衣也听不明白她说什么,只说到:“要说对不起等你活过来再说,你别先死了如烟都没有机会报仇。”

清衡只轻声哼笑着,呼吸越来越喘。

贺连衣加快脚步,走到郑医修寝殿外,一边喊着,一便用脚踢开房间门。

郑医修恰巧从内房出来,见了她俩立即呆在原地:“这是哪位,怎么受如此重的伤。”

贺连衣将她放在病床上,侧身看着郑医修;“郑大夫,这是我

()仙门的一个朋友,你一定要救救她。”

她匆忙查看了她的伤口,又探了探她的鼻息,只哀叹一声:“这是什么歹毒的箭法,竟伤如此重,仙尊,您先照看着她,我这就去拿药。”

“好。”

贺连衣又扯了两块纱布,缠她伤口上,奈何她身上的伤口实在太多,好像怎么堵都无济于事,那鲜血就是不停地流。

她只好退到旁侧,双手在空中划出一道蓝色光芒,掌心朝着她后背微微一推,将灵力推送过去。

鲜血倒是止住了,清衡缓缓睁开双眸,嘴角上挂着一丝鲜血,她再次说到:“救救团子。”

“我知道,你先告诉我,是谁把你伤得如此重,是钱掌门吗?”

清衡没有摇头的力气,只眨了两下眼:“不是.......。”

“那是谁?”

她盯着她:“是你.......弟子。”

“流萤?流萤为何伤你?”

她再要问,郑医修提着药箱回来了。

她拿出剪刀、药粉、纱布、药水等用品,走上前来,她瞥口一眼清衡:“我开始了。”

说罢,从她袖口开始,用剪刀剪掉那贴在肉上的纱裙。

她看了一眼箭上,眉头压着:“这是什么伤口?”

贺连衣凑过去,看那伤口不过一个指头大小,伤口很深,似乎是直接打通了人的五脏六腑:“这莫非就是灭魂箭。”

郑医修也不管什么伤口,先行将她洗净伤口、上药止血、包裹纱布,她全身上下统共八十一处箭伤,不多不少,都刺进整个前胸和腹部。

她的身体都快被射成窟窿洞了。

贺连衣看得心惊肉跳,而清衡却保持着平静的微笑,一直说着没事。

她撑着最后一丝力气,从锦囊里掏出一个白色药瓶,缓缓递给贺连衣:“给团子的,破解龟息术的药,今日之前,务必......要她服下。”

说完这句,她整个人像是被抽空,兀自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