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空气里有湿润的雾,混在四月乍暖还寒的风里。
莫晚楹紧了紧防风的白色长外套,抬头看了一眼晨光熹微的天际,六点的天空,太阳刚从天际线爬起来,光芒还未能驱散积攒了一夜的雾气,看什么都还灰蒙蒙的。
在大学附近的便利店兼职刚满一周,周一到周五是在没课的时候过来,周六日无课,会有一天排夜班。凌晨六点刚结束交接,熬了一宿的眼睛疲惫,她却没什么睡意。
快点攒够去奈罗旅游的钱吧,这种昼夜颠倒的生活忍受不了一点!
舍友宋子舒的家教兼职有消息了吗?今天得好好问问她。
如果有家教位置,她能教什么呢,语文?
正胡思乱想着,莫晚楹拐了个弯,脚踏上第一级台阶的时候,习惯性抬头往上看,突然整个身子僵住,视线定格在阶梯中段偏左的位置上。
有个男人坐在那里。
莫晚楹呆了两秒,眨了眨眼睛,在这两秒的时间里,她的呼吸和思维是停滞的,随后才慢慢地将打量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他穿着深色的西装,柔软顺滑的衣服料子反射着很有质感的暗色光泽,虽然坐着,但能估摸他应该很高,一双长腿随意搁着,横跨了好几个台阶。
他低着头,俊挺的眉眼深邃,眼底有一层雾气,浓稠得连初升的太阳都化不开,看起来心情很糟糕,致使周围仿佛笼罩了一层让人不敢作声的气场。
身侧的台阶上立着一瓶见底的威士忌。
莫晚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正犹豫要不要上这个天桥。
或许是她停顿的时间过长引起注意,男人缓缓撩起眼睛看了过来。
来自东方的阳光恰在这个时刻流泻出明亮的光线,映照在他左侧的脸庞上,将他的眼眸点亮。
电光火石之间,莫晚楹脑海里只盘旋了两个字:完、蛋。
男人俊美无俦的脸,在大自然的助力之下,有一种侵略性的霸道,让她久久挪不开眼。
19年没有过的怦然心动,在猝不及防的时刻给了一个陌生人。
两双眼睛交汇,不知道对视了多久,直到一声尖锐的汽笛声从天桥下叫嚣而去,莫晚楹才如梦初醒,羞怯地挪开目光。
在这个时候,她本应该走掉,却又不甘心地又将目光挪了过去,发现那人的目光还落在她身上,眼神染着点点未醒的醉意。
两人的目光又一次接上,莫晚楹毫无预兆开口:“你在这里做什么?”
直到听见自己的声音,莫晚楹吓一跳,问出这句话完全是她下意识的反应,没有经过理智的筛选。
她一窘,赶紧低下头,不想被当成奇怪的人,她脚步匆忙跑上台阶,像一阵风一样从他身侧刮过。
“你的东西掉了。”
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嗓音清冷,像藏在四月微寒晨风里的雪粒,听不出任何醉酒的迹象。
莫晚楹浑身一凛,停住脚步回
头,自己的工作胸牌本应在口袋里,可能是在她跑动的时候掉了,出现在对方的手上。
他没有回头,只是左手的两指间夹着那枚小小四方的工作牌,骨骼分明的手指,修长且白皙,随意地一举,姿态竟然比广告照片上精心打光和修饰的手模还要好看,将他指间的那枚胸牌都衬托得像是一件重磅推出的商品。
胸牌上方有便利店的logo,然后是二个简洁的宋体字,写着“莫晚楹”。
莫晚楹的位置在他后两格的台阶上,因为站着的关系,她从侧上方看见他低敛的睫毛,男人的睫毛居然这么长,遮住了他的眼眸。
“抱歉,怎么掉到你那里去了。”莫晚楹尴尬到无以复加,走到与他同级的阶梯上,懊恼地伸出手,“谢谢你捡到。”
男人的目光凝在工作牌上的名字上,动作有点迟缓地抬起头看她,却迟迟没有将手中的工作牌交还到她手里。
莫晚楹被他侧仰的脖颈吸引了注意力,男人的脖颈与他脸上的肤色一样白皙,喉结突出,线条漂亮,但又不只是漂亮,有一种让人晃神的性感。她以前没关注过异性的脖子,虽然知道喉结是男性的生理特征,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这个部位还可以这么有性张力。
“莫晚楹?”那人念出了她的名字,嗓音依旧清清冷冷,声线很有质感。
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蹦出来,莫晚楹的脸颊上烧一样地滚烫,连声音都紧张了起来:“对,是我的名字,可以还给我了吗?”
其实不马上还也没有关系,她还想跟他说一会儿话。
他会不会以为她很不耐烦呀?
莫晚楹问完之后就懊恼,平时挺大大方方的一个人,怎么在这种时候,连自己的情绪都表达不清楚了呢?
手心上一阵冰凉,是男人将铜制的工作牌放在了她的掌心里。
莫晚楹攥紧手中的工作牌,有些失落地杵在原地,脚动了一下,鞋尖不小心碰到了石阶上的酒瓶,酒瓶摇摇晃晃,她赶忙蹲下来,一把握住摇晃的瓶子,猛一抬头,对上男人转过来的脸。
由于她蹲下的关系,两人的视线终于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对方的脸在咫尺之间,近得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寒潭一般的眸子,浅浅的琥珀色,神秘且冷清。
“差点弄倒了,对不起。”莫晚楹低眉抿了抿唇,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心跳如擂鼓,越是不知所措,越是忍不住找各种话说,“你一人喝完一瓶酒吗?喝酒对身体不好,有什么难过的事情,都不值得在这里喝一晚上的酒。”
莫晚楹虽然不知道他在这里坐了多久,但能在凌晨六点撞见,总不能是对方起了个大早跑来这酗酒的,她猜测他起码在这里坐了半宿。
男人轻笑一声,气音拂过耳畔,像一阵撩人的风。
“你哪里看出我难过?”
莫晚楹愣神于刚才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随即接上他的话:“如果不是难过,为什么能在早上六点的天桥看到你?”
“那我又是为什么
能在早上六点的天桥遇到你?”男人反问。
相遇是相互的想出国看一看国外的风情,旅游计划就这么一拍即合。
“就是因为谈了一年的恋爱,有过往经验的人才会告诉你,男人都是大猪蹄子!”邹芹撇着嘴。
莫晚楹一听,感觉有情况:“你跟杨琸又吵架啦?”
邹芹与男友,半月一小吵,一月一大吵,动静很大,轰轰烈烈。
归根结底,女方想要专一的宠爱,而男方是行走的中央空调,对谁都很好,不可避免发生一些误会。
“总之我家晚楹这么好,绝对不能吃恋爱的苦。”邹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捧着莫晚楹的脸。
“我也没恋爱。”莫晚楹的眼尾丧气地耷拉下来,“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陌生人,我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啊?居然还有你拿不下的人吗?”邹芹表示不能理解。
不怪邹芹有这种认知,实在是莫晚楹的追求者太多了,学校论坛表白墙的常客,每逢节日,不管是什么节日,儿童节,圣诞节,情人节,必有富二代场面宏大的告白,要不是最开始告白的那个学长将场面拉得太大,让囊中羞涩的追求者望而却步,告白的人数估计还要再翻几倍。
告白的仪式一次比一次夸张、隆重,演变到后来,形成了一种攀比,好像当事人莫晚楹答不答应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将前面的追求者都比下去。
莫晚楹在便利店兼职这件事,都是瞒着除室友以外的人进行的,还特意挑了一个距离学校挺远的店,因为学校内部有不少便利超市,平时没几个人会绕一大圈去校外买东西,否则被那几个疯狂的追求者知道,指不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什么嘛,我又不是无所不能。”莫晚楹苦恼地捂着脸。
“对方长什么样啊,哪个系的,居然还能让仙女动心。”邹芹兴趣很大,缠着莫晚楹,要求仔细讲讲。
莫晚楹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只是稍微回忆了一下,那种想要接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走掉的抓心挠肺感无比强烈。
邹芹瞅着她的脸色,知道问不出什么来,感慨:“我心里平衡了,不管是再妖孽的人,在‘暗恋’这个词面前,都是平等地卑微。”
“暗恋”这个词,一下子就戳中了莫晚楹的心,她恍然,原来这种躁动就是暗恋。
她在中学时,跟着盛溶溶看了无数本青春小说,当时无法代入的情感,在这一刻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周六值了夜班之后,直到周二晚上才有空闲,莫晚楹早早在学校吃了晚饭,套上外套出门,来到便利店,去员工休息室换上工作服,与同事做了简单的交接,开始上岗。
她的工作是收银,工作内容简单且轻松,随着外头的夜色越来越浓,进店的顾客变少,莫晚楹闲得有些无聊,打开手机学奈罗语的app,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顾客进店会有欢迎光临的电子音,声音响起时,莫晚楹没有第一时间看向门外,反倒是站在她旁边的一个同事悄悄撞了一下她的胳膊,声音很小却激动:“晚楹快看,好
帅一男的!”
莫晚楹这才抬头看去,马上浑身一精神。
是前两天在天桥遇到的那个男人!
他依旧穿着西装,款式换了一套,虽然在莫晚楹眼里,男款西装都大差不差,但可能是这料子太好,或者是他身材太好,穿在他身上,有一种艺术品的感觉。
男人回望了过来,莫晚楹在与他视线对上的霎那,不知为何手和脚都慌张,不过他很快就撤离了视线,拐进了货架之间。
莫晚楹默默地垂下视线,有一点点失落。
感觉刚才对视的那一眼,他没有认出她来。
“他前天和昨天晚上都有来。”同事小声在莫晚楹耳边说,“买了一瓶牛奶就走了。”
“嗯?”这个话题引起了莫晚楹的兴趣,她主动提问,“都是什么时候来?”
“差不多就是这个点吧,十点钟左右的样子。”同事抬头看了眼店里悬挂的时钟,肯定地点点头,“对,这个时间,我猜他可能是在旁边的创业园上班的,加完班过来买点东西。”
“你在以前见过他吗?”莫晚楹才来这里上班一周左右,对周边的常客不熟,但同事是这里的正式员工,工作两年有余。
“肯定没有。”同事斩钉截铁,“这么一张脸,我要是见过,肯定能记住。”
“啊……”也就是说,他是从前天才开始来的。前天是星期天,正是他们相遇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