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小唐连忙说不麻烦,他们在那里来来回回聊了一会儿,旁边的祁白露却用眼神把阮秋季杀了千千万万遍。阮秋季听说林悦微跟祁白露今晚都会住在她那儿,眉毛挑了一下,但没说什么,祁白露仿佛这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眼神升级成了对他的千刀万剐。

但阮秋季一点都不会看他眼色,把千刀万剐当成秋水横波,一一收了下来。

第93章 一棵葱

下午六点多收工,天已经黑了,迎着路灯光往上看,天空密实的阴云给人一种压迫感,似乎要下雨。摄影师要跟一个在厦门本地的朋友聚餐,不跟他们一块,小唐就开那辆长安小货卡带他们三个人回去。阮秋季注意到祁白露杀青之前的造型就是仿照小唐本人做的,齐刘海,长长的水钻耳坠,只不过祁白露的刘海是贴片假发。

林悦微坐在副驾驶,阮秋季就跟祁白露坐在后排,祁白露猜阮秋季肯定是第一次坐这种车,因为车子不过狠狠晃了一下,阮秋季下意识来抓他的手。祁白露看好戏一样看他表情,结果阮秋季还挺冷静,脸上纹丝不动,在黑暗中只是默默攥着他的手指,祁白露有些怀疑他特地来占便宜。

前排没有放歌,而是调到了地方电台,两个主持人东拉西扯,讲了一堆不怎么好笑的笑话,说话稍稍带点口音,于是阮秋季想起了上次“我秋季”的事。车上基本都是小唐和林悦微在说话,讨论等会儿吃什么,他们两个在后座不吭声,林悦微就回头问:“你们有什么想吃的?”

祁白露回过神说都可以,阮秋季说我也都可以,林悦微埋怨道:“……跟没说一样!”小唐体贴地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忌口,阮秋季说没有,祁白露说没有并摇头。林悦微立刻觉得,怎么不一会儿功夫,这俩人倒像是站在同一立场了,双面胶都没这样的功效。

走了二十分钟左右,车子停在附近一个菜市场,林悦微跟小唐负责买东西,因为怕他们不会挑东西,只让他们去买葱和香菇,等会儿给她们提东西。现在菜市场人不算很多了,但一路走过去,还是挨挨挤挤的,摊位上都吊着灯泡,蔬菜果瓜都被照成鲜艳的绿。

对于阮秋季而言,这样的体验还挺新奇,祁白露看出他跟环境的格格不入,心想,他们的确没有什么共同之处。但是当他扭头去挑香菇,看到摊主看他的目光时,忽然意识到,可他自己也早就变了。

郑昆玉对他金丝雀一样的饲养,这些年的奢华生活,美貌的特权,把他变成了跟阮秋季一样的人。曾经他信誓旦旦告诉自己,他跟郑昆玉、阮秋季永远不在同一个世界,但如果他真的抛下明星光环做回普通人,又会甘心吗。

祁白露怔了一下,拿着袋子低头捡香菇,手里的香菇像一个棕色的小陀螺,旋转着形成漩涡将他卷进去,那个世界是一个到处流淌着牛奶与蜜的乐园,而现实的世界是“叮”的一声,摊主提醒他的,十八块零五毛。

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距离,阮秋季替他拎着袋子,问道:“是新鲜的?”

祁白露隔了两秒才看他一眼,道:“是吧。”

阮秋季不知道祁白露内心的波动,两个人沿着长长的摊位往下走,寻找卖葱的地方,最后买了小小的一把葱。他们穿过几个摊位,祁白露忽然道:“我想起在书上看过的一个故事。”

阮秋季用眼神示意他自己在听。

“从前有一个恶毒的农妇,生前做了很多坏事,死后只好下地狱。守护她的天使想要拯救她,想起了她曾经做过的一件善行,就去向上帝求情。因为她曾经施舍给过路的乞丐一棵葱,上帝就说……”

一个过路的人用他们中间挤过去,他们暂时分开,等人走过去了,祁白露继续道:“上帝说,你拿那棵葱去拉她上天堂,如果葱断了,她还要继续留在火海。天使把那一棵葱伸给农妇,她差点就要上来了,但是火海里的其他罪人拉住了她,想跟她一起上去。她用脚狠狠踹他们,说这棵葱只是她一个人的,话刚说完——”

有人撞了一下祁白露的肩膀,祁白露暂时停顿了一下,其实阮秋季已经预见到了结局,放慢语气道:“她又掉回火海了吗?”

“是,那棵葱断了,天使哭着走了。”

阮秋季好一会儿没说话,他当然不信上帝,也不信寓言,善与恶对他来说是一回事,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祁白露接着道:“我一直记得这个故事,大多数人这辈子只施舍过一棵葱,只愿意分给人一点点善和爱,我也是。”

“你没有那么坏。”

祁白露跟他在无人处站定,眼睛看着对面的屠宰摊,道:“可能是吧,但在你说那些话的时候,我想过再捉弄你一次,因为我不敢相信你,我怕你最后会戏弄我,嘲笑我,觉得我配不上你,我怕我们相互怨恨。就像当初我因为对郑昆玉的报复心跟你交往,你看到了,我也在折磨他,我不是无辜的。”

阮秋季沉默片刻,道:“你还是想要我离开?”

祁白露看着他的眼睛,道:“我施舍给你一棵小葱。”

拉住一棵小葱,一棵或许不够上天堂,但是他暂且拉住了。如果对爱人都不能舍一棵葱,还能对谁施舍。

阮秋季似乎难得怔住了,他心里明白,他才是那个无恶不作的人,该说这句话的是他才对。从一开始,他就在就在觊觎祁白露的爱,才会想法设法把他夺过来。他待人的绅士风度,不过是为了对人轻易地加以利用,他在心底里瞧不起一些东西,林悦微的清高孤傲,关成珠的甘于平庸,程文辉的市侩,郑昆玉的偏执。甚至对祁白露,他也是因为介意他的过去才不肯交付真心,阮秋季知道自己是个傲慢的人。

铁钩子上挂着一块一块的生猪肉,剥去了皮,变成了红白相间的满是血腥气的死物,挂在半空中荡来荡去。他们在那站得久了,提刀哐哐剁肉的老板看了他们几眼。

祁白露的目光澄净,这几年,他似乎变了,又似乎根本没变。阮秋季忽然伸手把他捞过来,祁白露没有料到这回事,吓得抖了一下,外面这么多人,他是怎么敢的!猪肉摊的老板连肉都不切了,瞪大了眼睛看两个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拥抱。

阮秋季把手放在祁白露脖颈的发根处,克制住了勒紧他的冲动,一字一字地说:“白露,你比我好,好很多。”

祁白露看不见他的脸,但也听出了他的语气是沉的。片刻之后,他一面因为有人看这边而尴尬耳热,一面试着把一只手放在阮秋季的腰上。阮秋季看了眼对面的屠宰摊,老板赶紧低头继续哐哐剁肉,但他剁得心不在焉,不时往这边偷瞄。

不过一会儿,阮秋季松开祁白露,顺手拎过他手里装葱的塑料袋。像是海水突然退了潮,他们又听得到周围嘈杂的声音了,脚步声、问价声、砍肉声、袋子的窸窣声,以及不远处小摊上卖春卷的声音,祁白露道:“她们还没过来。”

阮秋季看着他,但祁白露看四处就是不看他,走在前头道:“……去看看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