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第八十六时间

野草疯长 扁平竹 1656 字 2024-05-21

大约是受气候因素影响,平江近年来很少下雪。

虽然经济发展起来了,可以往鲜活的城市却日渐变得破败。

每年江会会的忌日,周晋为都会提前两个月回来。

她母亲走得早,父亲又常年卧病,早年工作原因,导致肺有些问题。

为了方便照顾他,周晋为将人接到身边来。

可能是人年纪大了之后就会感慨和回忆往事。他最近总爱和周晋为讲一些在江会会从前的趣事。

在整个小区里,她是年纪最小的,整天跟着那些比她大的哥哥姐姐们一起玩。

他们调皮捣蛋,很快就跑了。

她腿短,跑不快,每次都会被抓住。

往往那些大人们都会亲自把她送回来。年纪小,长得又可爱,那些大人都爱夸她。

“小家伙下次跑快点呀,怎么每次都被抓住。”爸爸学着当时那人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来。

周晋为听完后,笑了笑。

“她一直都这样,不过做什么都很慢。”

唯独只有死亡,她走在所有人前面。

走的那么急,那么快。

老小区原先被划在了拆迁的行列,后来被周晋为整栋买下,才留了下来。

她的房间也一直维持原状,包括她用来垫桌脚的草稿纸。

这么多年过去了,都已经泛黄变得陈旧。无数次周晋为都想将桌子挪开,看看这张草稿纸里写了些什么。

但想了想,他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他希望这个房间一直维持原样,就好像,她从未离开过。

这个自欺欺人的习惯,却被他坚持了十三年。

桌上的相框,是十五岁刚考上高中的她。

留着波波头,齐刘海,像卡通动漫里的人物。

看着镜头,表情还有些懵。

相机将青涩少女时期的她保留了下来。

这是她去世的第十三年,周宴礼十四岁了。

他也三十七了。

最近总在想,再多过几年,等他变老之后再去给她上香,她还认不认识他。

她记性那么差,会记住他吗?

他都三十七了啊,一转眼过去了十三年。

站在她的墓前,看到本该种满花的墓碑前,早已变成光秃秃的一片。

一直守在这里的管家叹了口气:“小少爷前段时间来过一次,在这儿坐了一晚上,把花全给拔了。花苗刚到,已经叫了人来,明天就可以种上了”

每次都这样,他来一次,这儿的花就会遭殃一次。

“不用。”周晋为接过铁铲,“我自己来吧。”

那些花苗的种类很多,都是江会会喜欢的。

她死之前说过,想睡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虽然活着的时候,她总想靠自己的努力走出这座小城。

可灵魂湮灭之时,她反而想回到故土。

大约是害怕吧。才敢溜出来,来到妈妈的坟前和妈妈解释。

“我没有胡乱打架,是那些人先动手的,我不还手就只能等着挨揍。我也很疼。”

他越说越委屈,抬手抹了抹泪。

他就是被学校冤枉了觉得委屈,所以不远万里跑来平江,和他妈妈告状。

结果他爸也不分青红皂白就数落他。

“要是您还在的话,肯定不会冤枉我的。”

他低下头,又狠狠抹了抹眼泪。

每次受了委屈,他都会过来。

外公说,妈妈小时候也总受委屈。学校里的人看她瘦小,性格又内向,就总欺负她。

她不爱诉苦,每次被欺负了,也是自己忍着。实在忍不了了,就用被子把自己一埋默默哭上一会。

“你妈妈是个很坚强的孩子,虽然大家都说她性子软,可那个时候的平江乱啊,我和你外婆又没本事,她就算反抗也没用,反而只会让那些人更加肆无忌惮的欺负她。”

周宴礼每次听了都觉得牙痒痒,要是他在,他一定会把那些欺负她的人全部揍飞。

他总在想,要是能和妈妈一起长大就好了。

他一定会保护好她,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的。

告了一晚上的状,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只知道醒的时候,正躺在床上。模模糊糊看见床边坐了个人,他吓了一跳,从床上坐起身:“我操,闹鬼了?”

“鬼”沉吟数秒,抬手开了灯。

周宴礼这才看清,不是鬼,是他爸。

他手里拿着药膏和消毒用的碘伏。周宴礼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掀开了,那些青紫的伤口,也都被涂好了药。

周晋为将东西放下,便起身准备离开,走之前,他留下了一句话。

“下次不要在妈妈面前说这些了,她也会难过的,帮不上你的忙。”

那个时候,是夏季末。

周宴礼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之后,他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爸。

他的行踪一直很神秘,总会莫名消失一段时间,甚至连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助理和司机,也不清楚他到底去了哪里。

院子里的木棉树,听说是他刚出生时,爸爸和妈妈亲手种下的。

现在也已经长得很高大了。

--

关于周晋为和江会会的故事,就像是一本厚重的回忆录。

平江的夏天,总是在末尾才真正开始热起来。

周晋为时常在想,怎么能有人胆小成那样。

那是九月,平江最热的时间。

学校总爱在各种时间点举行全校会议。

往常周晋为都是不参加的,但那天他还是去了。

他可以说是游离于这所学校之外。

他所就读的那个班级,只能说是借读生。

为了父辈们眼中的好口碑,他们携带子女来到这个还未发展的落后县

城。

那是周晋为第一次注意到那个女生。

做为拿了竞赛一等奖的代表上台发言,不太合身的校服像麻袋一样罩住她的身子。

高马尾轻轻搭垂在肩上,露出纤细白皙的颈。

校方让她讲解一下最后那道大题,她颤颤巍巍的讲完,白皙的颈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变的通红。

那一眼并没有让周晋为对她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孙矩在旁边说:“我觉得她还挺有意思的,果然小地方的女孩子就是淳朴。”

他没理会,转身离开了。

第二次见面,是在学校后面的巷子。

他不过是出去买包烟,回来的时候听见旁边有吵闹声。

一个一个婊子。

周晋为不是爱管闲事的性格,烟都点上了,他叼在嘴里,脚步朝着学校离开。

在耀武扬威的怒骂中,微弱的女声还是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我真的没有钱了,你们昨天抢走的是我这个月的生活费。”

“啪!”

清脆的巴掌声。

“怎么,是想去告状吗,说我们抢了你的钱?”

“没.....没有的,我......”她似乎在抽泣。

巷子逼仄,唯一能照进阳光的巷口不知被谁给挡住了。

整条小巷瞬间暗了下去。

一行人明显愣住,回头一看,发现遮挡物是一个身形挺拔修长的少年。

他穿着平江中学的校服,身上却有一种给平江本地人没有的气息。

像雪山顶上的一捧雪。冰冷神秘,又高高在上。

他没说话,只是抽着烟,默默凝视这一切。

那群人被看的心虚,冲江会会撂下一句狠话就朝反方向离开了。

整条巷子,便只剩下江会会和周晋为两个人。

前者低下身子,将散落一地的课本一一捡起来,拍干净上面的灰,然后放回书包内。

又将书包背好,她站起身,和他道谢。

连道谢都格外正式,深深地朝他鞠了一躬。

上身和下身呈现九十度折角。

她说:“谢谢你。”

她起身时,周晋为看见她脸上的红肿。

应该是刚才挨打留下的。

他掸了掸烟灰,声音清冷:“不用谢,我什么也没做。”

那次对话,像是一切的契机,那之后,他们命运似乎开始有了交集,总能在学校的每个地方偶遇。

在顶楼抽烟时看到,本该和她一起做值日的同学提前溜了,她一个人提着垃圾桶去集中点倒垃圾。

回去的路上,他坐在车内,透过车窗看见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独自走在人行道上的她。

以及老师拿错试卷,错将其他班级的拿了回来。

他看到放在最上面的那张满分试卷,上面清秀工整的字迹,一笔一划写着江会会三个字。

那是他们故事的开端。

在最炎热的夏季。

在九月。

在他们的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