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萤不敢从他的身上迈过去,便唯有自锦被的末端往里钻。
笼纱灯的火光本就昏暗,锦被里更是漆黑得分不清方向。
当江萤自锦被里探出脸来的时候,她离容隐的距离不过咫尺。
她就躺在容隐的锦枕边缘,红唇近乎要碰上他的侧脸,解开的长发也尽数散落在他的胸前。
看清眼前的情形,江萤霎时僵住。
刚沐过的脊背间都因紧张而生出薄汗。
她小心翼翼地,一寸寸地往后挪。
挪到另一个枕头上的时候犹嫌不够,直到脊背都贴上拔步牙床内侧的红帐的时候,她方忐忑地看向容隐。
幸而,太子并未因此被她吵醒。
江萤松了口气,这才敢轻阖上眼帘。
今夜并未落雨。
庭院里风吹梧桐的声音连绵整夜,直至窗外的天光渐渐破晓。
辰时初刻的更漏敲响时,江萤方朦胧自榻间醒转。
她趿鞋坐起身来,正想启唇唤侍女的名字,方撩开红帐,却在殿内的画屏前望见太子的背影。
她愕然:“殿下?”
容隐正在着衣。
听见她的语声,便系好领口的玉扣,回身看向她。
他道:“般般醒了?”
江萤初醒时的思维尚且混沌。
她没有应声,而是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的寝衣。
她的寝衣完好,甚至连最顶端的那枚系扣都未曾解开。
正当她微感诧异的时候,太子的语声轻落在耳畔。
“昨夜孤睡得很早。”
江萤的脸颊顿时红透。
她窘迫地想要解释,可还未启唇,太子的视线便再度落在她的面上。
他抬步走到她的榻前。
修长的手指轻抬起她的下颌。
春日的清晨犹带寒意。
他的指尖微凉,也像是玉石般的质感。
“般般昨夜不曾睡好吗?”他看着她眼底的青影,思忖着徐缓问道。
江萤羽睫轻闪,略微有些心虚。
她近乎是整夜未睡。
时辰尚早的时候,是因为不习惯与他同榻而眠,因此总是没有睡意。
后来夜色渐深,则是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会突然暴起,扼着她的脖颈找她算账,因此始终没敢阖眼。
最后好容易挨到天色冥冥。她迷迷糊糊昏睡过去,却又很快便被噩梦吓醒。
那个噩梦,还是有关于太子。
其中的细节,光是回忆起来,都令人面红耳赤。
这三样,她哪一样都不敢告诉太子。
她唯有扯谎道:“臣妾是在想归宁的事。”
她觉得自己的谎言并不高明。
但好在容隐并没有深究。
他垂落停留在她颌间的手,将放在春凳上的外裳递向她。
“是想家了?”他问。
江萤耳缘微红,想起她还穿着贴身的寝衣。
她接过外裳披在身上,语声很轻地道:“有些。”
毕竟想归宁的事是她先提起,她总不好在这个时候否认。
而容隐淡淡嗯了声。
他道:“若如此,可在江家小住几日。”
江萤正在系着衣扣的指尖微停。
她想到长安城里的民俗。
女子归宁期内,夫妇两人是不能同房而睡的。
那她便也不用这样小心翼翼……
她心念微动,但很快却又想起。
在她未出阁的时候,太子便接连闯过她的浴房与闺房。
这长安城里的规矩在他眼里根本不是规矩。
“还是不要了……”
江萤气馁道:“出嫁女在家住得太久,总是会惹人闲话。”
容隐并未强求。
他道:“也好。”
话音方落,稍远处的支摘窗便被顶开。
雪白的狸奴自窗楣间跃下,轻车熟路地小跑到容隐身边,亲昵地去蹭他的衣袍。
江萤羽睫轻眨。
她还记得前夜里的事。
她进祠堂的时候,雪玉正被太子拎在手里,被放下后可谓是跑得比谁都快。
没想到如今这么快便好了伤疤忘了疼了。
在她的视线里,容隐亦俯下身去。
就当江萤以为雪玉又要被摁着后颈皮拎起的时候,她看见太子信手抚了抚它柔顺的长毛。
雪玉也配合地翻出柔软的肚皮。
江萤的视线停住。
她微微懵然,隐约有点不真实之感。
似察觉到她的视线。
太子收回手,重新直起身来。
他唤她的小字:“般般。”
江萤敛回思绪。
听见他的语调依旧是素日里的平静:“刑部有几桩案子需要孤亲审。孤便不陪你用早膳了。”
他往后退开半步,冷淡地离开蹭在他身边的狸奴。
“归宁当日,孤会与你同去。”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快些。
江萤只觉得仿佛一阖眼的时辰,便是整整三日过去。
转眼便又是一日里的清晨。
她自榻间醒转的时候,支摘窗外的天色正显鱼白。
红帐间光影暗淡,素纱灯内将要燃尽的烛光照在朱红的衾枕间,更显睡在她身旁的太子侧颜如玉,低垂的眼睫长而鸦青。
江萤初醒时尚且朦胧,便也未曾立时起身,而是从衾枕间偏过脸来看他。
太子面如寒玉,五官的轮廓俊美,眉骨与下颌的线条格外分明。
当那双深邃的凤眼睁开时,总是给人以尊贵冷漠之感。
但当他深睡的时候,这种疏离之感反倒减淡。
像是刀剑入鞘,也像是裹着锋利石英的璞玉磨去扎手的外壳。
显出玉色本该有的温润与净透。
江萤轻瞬了瞬目。
好似是从祠堂那夜之后,太子再也不曾喜怒无常过,也不再有用铁链自缚其身的癖好。
他每日的黄昏都会来她的寝殿,然后疲惫地倦倦睡去,直至翌日的辰时方起身。
整整三日,都没有任何违和的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