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何不可呢?”
墨天晔心脏一突,“你说什么?”
天陵长老叹息一声,“老夫七百年前拜入华弥仙境,苦修几百载,才堪堪忝居长老之位,实在驽钝,就连那登天大比的试炼塔,老夫也在最下层,如此一看,对华弥仙境的意义实在不大,不如……就此辞去。”
“你也受了云归的迷惑?”墨天晔质问。
天陵长老道:“非是云归长老迷惑我,我也并非……罢了,被迷惑的人究竟是谁,掌门心里真的没数吗?”
墨天晔:“你就是受了他的影响,云归如此妖言惑众,究竟为何,诸位就没想一想吗?从本座六年前受伤昏迷时起,他就时时针对知晏,那时他可还不认识林慕!”
他自认为也算苦口婆心,摆事实讲道理。
可他话说完,换来的只有一道道难以言喻的目光。
天陵长老把手里的两顶玉冠放在地上,又摘下了自己头顶的那一顶玉冠,拿在手里,低头打量,“我自加入华弥仙境那日起,就时时以师尊为目标自勉,大抵也算完成了当时的志向。”
“那你……”
“可是掌门,我当时拜入华弥仙境,想的并不是做什么高高在上的长老,而是仰慕华弥仙境千年威名,仰慕华弥仙境内诸位大能的风采,仰慕当时的掌门心甘情愿为天下苍生牺牲的大义和豪情,我也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墨天晔嘴唇颤抖,“你是说,本座就不值得你仰慕了吗?”
天陵长老道:“掌门,您失去了自己的本心,连最简单的公正都做不到。因为一句无心之失的话语,就对门下弟子痛下杀手。这不是我想追求的道。所以,抱歉了。”
他把自己的玉冠也放在地上,转身离开。
啪!又是一顶破破烂烂的帽子被甩进来。
是门外正在抢救弟子的归厝长老,那弟子才筑基修为,迎面挨了化神期毫不留情的一击,就是神仙来了都难救,已经没
了气息。
墨知晏卧病在床这段时间,都是专修医术的玉鹤峰弟子在照料,被墨天晔一袖子打出来的这位也不例外。
归厝长老眼眶湿了,干枯炸开的白发披散着,胡子一动一动,暴躁道:“成天把老子当牛做马,不干了,滚!”
他站起身,身形晃了晃,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重新跌回地上,坐地号啕大哭起来。
“你打啊,你能耐你把我也打死啊,你对我弟子动手做什么?又不是他招惹的你,管不好自己儿子,你打老子学生,墨天晔你他娘的就是个懦夫!滚滚滚!老子不伺候了!!”
他背起那弟子,踉踉跄跄离开了。
玉鹤峰弟子早已泪流满面,一见师尊离开,立刻跟了上去,乌泱泱十几个弟子,亦步亦趋跟在归厝长老身边,有人一手扶着没了气息的师兄弟,有人互相搀扶,没人回头。
殿内死寂更甚。
其他长老僵立原地,看着地上那三顶玉冠,还有歪歪斜斜挂在旁边的帽子,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墨天晔怒极反笑:“好好好,一个一个都要走是吧,那就都滚!还有谁要走?”
一阵沉默。
有人叹息一声,“我。”
旁边也有人跟着答了一句,“还有我。”
是观微长老和渡难长老。
他们是墨天晔那一系,华弥仙境内,被墨天晔亲手提拔,一直以来都最为亲近墨天晔的长老之一。
墨天晔怎么也想不到是他们。
“掌门,云归说的对,别再执迷不悟了。”观微阖上眼,也取下头顶象征长老身份的玉冠,和腰间的玉佩,并排摆在地上。
渡难则更直接,“我亲自送弟子进菩提秘境,这些人里缺了谁都是我的失责,害死他们的罪魁祸首一日不除,我一日不会再踏足华弥仙境,就这样。”
两人也离开了。
短短时间,华弥仙境就走了六位长老。
这都不叫大出血了,说严重点,今天发生的事都快动摇华弥仙境的根基。
华弥仙境和绫月国不一样,它不是国家,而是一个宗门。
一个宗门最重要的,是修仙资源,是实力强大的强者,是天赋异禀的弟子,更是宗门信奉的道义和信仰,以及宗门的凝聚力。
而华弥仙境的人心已经散了。
作为这里唯一的外人,忘澜宗宗主感触最为深。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坍塌。
可他的感叹还没完,忽然心口一痛,喉咙里涌上腥热,噗地一口黑血喷了满地,耳边能听到别人的呼叫和大喊,脑子却反应不过来,眼前的地面都在扭曲变形,天地颠倒。
他一头栽在地上,很快就没了气息。
长老们短短一天第一次见到死人,但华弥仙境内最好的医修归厝长老已经走了,几个长老紧急御剑去了玉鹤峰,只带来几个执事,围着他一通忙碌。
忘澜宗宗主睁大眼睛仰天躺
地……”
饶是不喜欢忘澜宗宗主的为人,还是有不少长老偏过头去,不愿看这一幕。
倏地,有人抬头看向墨知晏,大喊一声:“是他,是他害死宗主的!”
墨天晔如何能让这些外宗弟子这样指着鼻子骂,面色一冷:“这里是华弥仙境,你们胆敢在华弥仙境血口喷人!”
说话的弟子早没了理智,想也不想就道:
“就是!宗主早就说了!你们父子蛇鼠一窝,你一心要包庇这个祸根,一度相对宗主不利,要不是云归长老,他早就出事了!就算没出事,你们也迟早会报复宗主!现在宗主果然就遭了你们的毒手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墨天晔怫然色变。
可不等他做什么,其他长老已经拦在他前面,面露不悦,把那弟子护在身后。
有长老也显出了怒容。
“掌门又要出手伤人吗,这可不是我华弥仙境的弟子,要是死在这里,我华弥仙境就当真不用做人了!”
这话如当头棒喝。
墨天晔简直不敢相信。
面前这一张张写满了冷漠、反对、戒备、隐隐厌恶的脸,是他华弥仙境的长老。
——就连之前请愿时都不曾这样过。
那时的长老,包括云归在内,都还只是悲哀,沉重,看他的眼神也还是恳求的。
而现在……完全是在看敌人。
敌人……?
墨天晔心神恍惚,脸色一时青一时白,心里涌上莫大的恐慌。
墨知晏比他还要慌。
好不容易抱到的靠山,怎么看着好像要倒了一样?
这他怎么允许?
但他又不敢说话。
要是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才是真的完了。
可他不说,别人也不会放过他。
那弟子一看自己被这么多人保护,更是无所畏惧,流着泪昂首道:“我师尊早已做足了准备,要是他出了什么事,必然将这件事广而告之,将你们这对父子的嘴脸彻底撕开,让全修仙界都看看,你们是什么货色!”
说着,他就迅速从袖子里掏出一物点燃。
那是一张传讯用的灵符。
灵符迅速燃烧。
转眼间就只剩一地灰烬。
这是忘澜宗宗主的另一手准备,这边一点燃,就代表着忘澜宗宗主出了事,另一边立刻就会做出相应的反应。
墨知晏面如死灰。
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人最怕的不是笨,而是把别人都当蠢货。
墨天晔已经对忘澜宗宗主动手过一次,忘澜宗宗主再怎么心大,也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他要报复。
他最想报复的是杀了他儿子的墨知晏,其次就是包庇墨知晏的墨天晔,同时,也想报复华弥仙境。
要不是华弥仙境,墨知晏怎么可能这么胆大包天,做出这些丧心病狂的事?
他要彻底毁了墨家父子。
不用那弟子说,在场众人也能猜到那符咒的作用,有长老沉痛地闭上眼。
墨天晔从恐慌中回过神,可惜已经晚了,那符都烧完了,消息也传出去了,只得对着无动于衷的长老怒道:“听到了吗?你们还护着他,再不动手,局面就彻底无法挽回了!”
他本以为,事已至此,这些长老怎么也能醒悟了。
然而。
没有人动。
没有紧急封口这些外宗弟子,没有人去处理外面可能的流言,人人都像石像一样立在原地,僵硬,生冷,死寂,毫无生机。
墨天晔呆住了,干枯的唇动了动,嗓子却好像被堵住一样,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去多久,人群中传来一声心如死灰的叹息。
一双双眼睛看着墨天晔。
“掌门,你还不愿意承认吗?造成这一局面的,不是别人,而是你啊。”
“华弥仙境完了,您高兴了吗?”
墨天晔瞳孔扩散,手脚僵冷,蓦地喷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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