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横剑接住这颗头颅,用火焰封住两个断口,把血腥都拦在里面。
他回头看了一眼,殿里的小烛在刚刚险些被风惊灭,此时轻轻摇晃着,又一点点茁壮起来。
春雨微凉,风从窗隙流淌进来,寝殿并不是全然的安静,但很宁和温暖,纱幔轻轻摆动着,把风的形状留下来,耳旁是女子轻细均匀的呼吸,视野里炉香轻雾缭绕又散开,脚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没有一点声音。这确实是深宫,不是什么刺客都能如履平地的地方。
裴液偏过头,隔着帘子隐约看见女子安详的脸,她确实怕冷,被子似乎都是大一号的,大大地铺满了整张床,不过材质似乎很轻柔,不至于压得喘不过气。
一颗小小的头就从枕被之间伸出来,裴液隔着纱幔怔怔瞧了一会儿,他沾雨的靴子踩在毯子上,手里还提着寒光闪闪的剑,心想怎么就能睡得这么香甜呢。
但很快又正因她睡得这样安心令他挂起个淡笑,一时又有了那种类似猫主人的感觉。
他轻叹口气,一种从身体深处的疲累开始四面八方地泛上来,好似一根扯了几十天的弦终于回弹,然后把濯净的剑收入鞘中,他倚着这高大宽阔的床头滑坐了下来。
越瞧着面前这具无头的尸体,他越觉得安心,好像这些日子来的一切猜测和犹疑都有了着落,实实在在地落定在了这里。
在很早的时候,裴液就猜到他会这样到来。
当年他们把水从太液引到景池,却不可能把水引到明月宫的寝殿,所以贺乌剑如何在虚无中现身呢?裴液从仙人台接下“明月之刺”这一二十三年的悬案,用了半个月诛杀了鱼嗣诚后,就只剩这一环尚且缺失。
直到裴液走进越沐舟所在的那个春夜,颊面上被“啪嗒”一声打上清凉时,才猛地一颤。
哦,是雨。
他确实很难想到这久违的自然的精灵,上次与之会面已是三四个月前了,那时他还在西池和方继道谈论入院试,越沐舟案卷里的几个字迹实在不足以激发他对万物湿润的感触。
淅淅沥沥,哗哗啦啦,在世间荡起白雾,把人的视线冲乱,当然只有它,足以模糊岸与水的界限。
水里的东西在这种时候可以短暂地、断续地来到岸上——也许雨越大越好吗?
裴液在很早之前猜到这一点,正如他也猜到这刺杀一剑一定是在蜃境中准备好,出剑时才落入现实。
但他绝不敢赌。
他不敢在下雨的时候就服下珠粉,提前来到蜃境之中拦截。他既不知晓这雨会下多久,也不知晓刺客什么时候来,会不会在这场雨中到来。
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是呢?
他没有随时从灵境退出来的方法。
这就是蔓延了四十天的不确定感。
守卫实在是比刺杀难上十倍的事情,他此前只对后者有充分的经验。在那一剑真的来临前,他哪怕有九成的把握看透了那个刺客,也只能埋在心里,沉默地坐在阶上。
而且好像永远有一丝看不见的疏漏,裴液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但他永远不敢确信它的不存在。
所以他实在尽一切努力做足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