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罕见,怎么裴少侠今日竟有工夫?”
不出大明宫,不知春意满城,柳叶已经和婴儿的小指一般,新嫩弯曲,齐昭华搁了笔,披了件长衣,和少年踱步在晨起的春光中,细雨刚好暂停了,口鼻间都很清新。
“人总不能一直忙下去。”裴液瞧着柳色,“许馆主在馆里吗?”
“恩主前些天说,再过些日子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今晨我看递了张笺子来,应该是成行了。”齐昭华道,“其实也没什么,馆里事情早也没多少要恩主操心的了,近月都是我在经手。”
“你不知道她去哪儿,不担心吗?”
齐昭华微怔:“恩主她本来也不是常在馆里的,毕竟分身乏术……”
她有些犹豫地看了少年一眼:“反正,晋阳殿下在宫里就可以了……也是主心骨嘛。”
女子显然有些诧异,好像没料到少年仍不知修文馆主与朱镜殿主之身份,但一时又不知该不该揭破。
裴液点点头:“确实,有个主心骨就好了……不过我是想来找许绰的。”
“唔。”齐昭华微微茫然,“裴少侠要是实在有急事,可以去问问晋阳殿下……她也许知道恩主的去向。”
裴液笑笑:“好吧。”
一时不免有种错觉,好像这个世界人人都知道修文馆里和朱镜殿里是同一个人,只有自己坚信他们是两个。
齐昭华虽有些没懂,但也略过了这个话题,笑道:“既然是裴少侠邀约,那我想大家都有时间。方继道日日在天理院不挪窝,商浪邢栀二人平日放班后也偶来寻我,想必是都有时间的——裴少侠还想邀谁吗?”
“好多人都至少三月没见了。”裴液想着,“同住的那两个要更久,还有长孙、崔照夜、谢穿堂……都挺久了。”
“那也好办,我想想,远的递个笺子,离得近的咱们就一个个去找吧。”齐昭华笑笑,“且待我找人备辆车。”
“不必,我驾车来的。”
“那再好不过。还以为裴少侠只有蹭人车的时候,原来自己也会驾车。”
“我是不得不驾。”
“啊?为什么?”
“不驾的话,容易被抓起来。”裴液带着她来到车边,手一撑上了车辕,招呼道,“你也上来吧。”
齐昭华疑惑:“我坐车里不行吗?”
“车里有人,你应该不愿意跟他一块儿。”
齐昭华笑:“谁,新朋友吗?裴少侠讲话太不礼貌,我怎么会不愿意和人家同坐?”
她自然是知书讲礼的,笑着掀帘登车,然后头进去了,露在外面的半个身子猛地一僵:“啊——!!”
裴液伸剑托了一下才没令她摔倒在地,只见修文馆门前好几个士子面色震愕地望了过来,显然谁都是第一次见温柔从容的齐居士发出这种动静儿。
齐昭华在地上立稳脚跟,理好帘子,脸色煞白、一言不发地攀上车辕,坐在了裴液身侧。
裴液轻轻一抖缰绳,望着前方:“怎么样,我说你不愿意跟他一块儿吧。”
齐昭华狠狠剜了他一眼,犹不解气,举起手重重一拳捶在了他胳膊上。
一个人可以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甚至可以没有头发,进去前齐昭华也做好准备了——什么丑人她没见过呢。
但不能没有头。
“裴少侠能不能先把他送去该去的地方,再来找我们这些文弱书生吃饭。”齐昭华直视着前方。
裴液笑:“我还得写个案卷出来,才能交差呢,不急。没关系,一会儿你不要发声音,咱们让方兄坐后面。他现在是天理院的哲子传人,养气功夫一定是足的。”
方继道养气功夫确实大大见长,他在被吓得一个仰身摔出车后——裴液这次没伸剑去托,坐在车前哈哈大笑——既没瞪裴液,也没给他一拳,只叹息了一声。眼见车辕没自己位置,他又掀帘钻了进去,真和无头男尸同行了一路,令裴液还挺担忧地几次回头去看他。
“裴兄,这人是死了吗?”过了挺久,方继道探头出来问道。
裴液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次是真的忧心了:“方兄,你别吓我。”
“唉,不是。”方继道摆摆手,轻叹,“是我最近了解到修行上诸多事情,原来生死很多时候并非一条分界线,而是一段路程。有的人死去了,但某部分又依然还活着,比如说,世上有处叫‘心神境’的地方。裴兄,你有吗?”
“有的,方兄,你也有,没有的人叫缺心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