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甚难,我思虑片刻,才道:“如今天下初定,局势动荡,尤其是燕地,各藩镇都拥有军队,少则数千,多至十万。如河朔三镇的驻军,长期父子世袭,互通婚姻,早在晋管辖之时便桀骜不驯,动辄发起兵变,驱逐将帅,严重时还会窃地割据,反抗朝廷。如今他们名义上虽然归顺了大沧朝廷,可是难保哪日不会来个翻脸不认账……”我猜测道,“慕容煜的出现,可以平衡这些势力,所以,陛下不是不能杀他,而是舍不得杀他。”
话刚说完,就见面前的男子抬起手,拍掌的声音在寒夜里显得极为清晰。他的眸中多了些赞许之意,可是这样的赞许,反而让人觉得极端危险。
只听白衣帝王对身畔执火把的某个男子道:“方才的话可听到了,还记不记得当初你问朕为何不杀慕容煜,朕让你回去悟,你悟了三日也没悟出像样的道理,如今看来,竟是输给了一个小丫头。”
男子垂头道:“微臣鲁钝。”
帝王把脸转向我,道:“慕容煜得妻若卿,竟不懂得珍惜,朕都为他觉得可惜。”
我直勾勾看着他,语调转凉:“如今,慕容煜不受陛下的控制,被送去牵制慕容煜的萧清婉又对陛下生了二心,所以陛下怕了,若是连萧家都落入慕容煜手中,陛下的江山和帝位俱危。所以,陛下今日诱我至此,是想以我威胁慕容煜,对不对?”
男子手漫不经心抚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抬眸看我:“送萧清婉给他,是朕犯下的一个小小的错误,朕若知道他金屋藏娇,藏的还是长梨姑娘这样的女子,定然不会多此一举,好在,如今修正这个错误还来得及。”
我明知故问:“陛下的意思,是萧姑娘已经没用了?”
“不错,那个女人对朕已经无用,单凭一个萧家,也不一定能成什么气候。”眼睛里升起雾气,“既然有更好利用的棋子,朕自然要好好利用。”换上怜悯的表情看着我,“怪只怪慕容煜将你藏得不够好,还要怪你自己,做谁的女人不好,非要做慕容煜的女人。”
我摸向袖中的匕首,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陛下怕是打错了主意,在天下和我之间,慕容煜未必会选我,在此之前,我也不会给他选择的机会。”将袖中的匕首抽出来,以刀尖对着自己的胸口,朝白衣男子笑了,“方才第一眼看到陛下,民女便没有活着离开这里的打算,陛下同慕容煜这盘棋谁负谁胜,民女也不在乎。佛家说缘起缘灭,民女这一生最大的憾事,是把握住了缘起,却无从左右缘灭,可是,这一世性命该如何结束,民女起码可以自己选择。”
白衣帝王凝眉看了我一会儿,突然笑出来,笑得人毛骨悚然,我握匕首的手微微颤抖,忍不住问他:“陛下在笑什么?”
他收起笑意,道:“自是在笑你痴傻。为了一个男人,值得么?”
我轻道:“他是我喜欢的人,我不能保护他,至少不要拖累他。”
他为我这句话默了半晌,忽然叹息一般道:“你若是朕的女人,朕一定会好好疼爱你,虽不能给你你想要的,却可以给你朕能给的。”
我在寒风中淡淡道:“陛下能给的,民女未必想要。”
他眉头一动,盯了我良久,才道:“好一个未必想要。”脸上的情绪渐渐淡去,直到面无表情,便如同戴上了一张假面具,不似人类,更像鬼神,“长梨姑娘可以死,朕不拦着,只是,怎么死,却由不得你。”
我的手一抖,再下一刻已被男子紧紧钳住,虽然用尽全力,刀尖却不能往胸膛里送入分毫。
“铛”一声,匕首被扔到一旁地上,欲图捡回,却被立在旁边的护卫拿脚踢得更远。
两个人上前反剪我的双手,正剧烈挣扎,便有一只手捏紧我的下巴,将我的脸给抬了起来。
与白衣男子四目相对,从他深漆的瞳仁里看到狼狈的我自己。
“长梨姑娘莫急,不想听听看,朕究竟想怎么利用你么?”眸色深了深道,“不要用这样怨毒的表情看着朕,朕受不了。毕竟,这样的表情配着这张脸,几乎可以让全天下的男人心动,包括朕。可惜……”叹息片刻,又悠悠问我,“你说,如果朕将你血肉模糊的尸体送到他的面前,他会不会恨死杀了你的人?”
我呼吸凌乱,无力道:“原来,陛下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活。”苍白地笑笑,“可是,杀了我又能如何。”
他道:“看你的眼神,好像还不大理解朕的意思。”在我面前吐息灼热,声音却很轻,“朕的意思是,杀了你的人是萧清婉,当然,慕容璟也脱不了干系。你觉得,他会为自己爱的女人,打乱他的那盘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