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贴司走后,他关起了小门,在粮库中慢慢巡看。那几个弓手忙站起来,都恭称他“刘仓子”,跟在他身后,一路热心解说。他仰头望向那些仓廒,如一座座雄壮青岭,心也随之高阔开敞。不由得笑叹一声,费了近十年苦功,终于到得这地步。

这些年,他早已探问到这官仓中许多隐情,偷窃、挪移、转卖、亏空……最惊人者,是几年前“两仓一牌”事件。县里共有两仓,除去这座税粮仓,另有一座常平仓,专存粜卖赈济之粮。开封府每年定期差人分别来点检两仓。那年,襄邑常平仓存粮被盗卖一空。点检官来查常平仓时,县里将官仓的牌子换成常平仓,把点检官接到这里,竟顺利瞒过。之后花了几年,设法添了许多杂变税,才将常平仓存粮勉强补齐。

刘仓子知道,至少一年之内,不能妄动任何心思,等摸清了其中理路,才能徐徐图之。于是他安安分分值守,并时刻提防着另一个仓子,不许自己出任何纰漏。

新知县上任后,头一件事便是来点检官仓。县丞和主簿跟着那新知县,叫了官仓手分,拿着粮簿来点检。那天正该他当值,他垂首紧跟在后边,手分翻开那粮簿,边走边报数目。新知县初来乍到,查问不到多细,只在场院内略走了一圈, 便回去了。他一眼看到手分手中那粮簿,觉着似乎有些不对,一时间却想不出哪里不对,心里却隐隐一寒。

那些官员走后,他仔细回想了一阵,却仍想不出,倒是忽然念及另一桩事:那老仓子守了这粮仓大半生,一家十数口都靠这粮仓谋福得利。他虽然年老,却为何不让自己儿子接替这职任?以他在这县里的资历人情,不难办到。为何会将这肥差轻易让给我们两个孤穷下吏?

他越想越疑,越疑越怕。难道是他们做下亏漏,让我们两个没来路的顶祸?但那天接手时,仓中粮食账目并没有什么差误,全都对得上。他再三想不明白,只得作罢,心里却始终有些隐忧。

过了一阵,他隐约听到些言语,这官仓似乎真有亏空。他听到后,顿时慌怕起来,自己果然是被捉来顶罪。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没有人可以商议,只能惶惶待命。幸而主簿和几个大吏设法造出个账目,暂时瞒过了新知县。他这才略略安了些心。

好不容易熬过一年,到今年正月十二那天,他轮过值,正在寒风里急急往家赶,忽然被一个人叫住,抬头一看,竟是县尉卫参。他从未答过话,只知此人心胸极窄,爱记恨人,因而有些怕。县尉将他叫到旁边一座酒楼,选了个僻静阁子,叫了些酒菜,让他坐下说话。他哪里敢坐,推让了半晌。县尉有些恼起来:“让你坐便坐,哪来这般絮烦?”他只得蹭着椅边虚虚坐下。

“我叫你来,是要你去做一桩事。我不跟你绕肠子,便直说了——”县尉忽然隔着桌子伸过头,压低了声音,“有个人你得帮我除掉。”

他听了一惊,险些滑坐到地上。

“此人是个孩童,家在帝丘乡皇阁村,名叫王小槐。你可听说过?”

他慌点了点头。

“若不除掉这个孽畜,你这条性命便难保。你可知为何?”

他忙摇了摇头。

“去年你升作仓子,去官仓交接。那手分收了粮簿,又取出来叫你签字画押。你可记得?”

他一惊,忙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