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平生第一次渡海,站在船头,她隐约想起赤怜曾说过的“天高海阔”,然而,猛烈的海浪很快便搅碎了她脑海中多余的念头,她只觉得腹中酸楚难耐,似要将五脏六腑呕出来。很快她便站不稳,只能蹲伏在地上,海面波光粼粼,好像是一团团燃烧的火,裹着太阳的燥意,将一切蒸腾殆尽。起伏的浪头上哪里还有高与阔,只有无穷无尽的颠簸折磨。
空缺的位置总会被流水抹平,金娥很快便忘了赤怜的话,连带着临别时的誓言一同忘却,远远抛至脑后。
但赤怜并没有忘记她。
在那个短暂的春日,她在匆忙中施舍的一次袒护,改变了另一个人的轨迹。
尽管人们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的性情与念想绝不会轻易更改。但正是因为有这样难能可贵的相遇,人世间才有奇迹,才能从一片荒芜中拔生出希冀的种子。
就像她在黑夜中点起的一团黯火,一盏孤灯,光芒虽微弱,却一直跳耀在另一个人的眼中。
就算世间有无数纷扰,那个人仍会认出这一团火,仍旧会跨越所有困顿疾苦,回到她的身边。带着狂喜与她重逢。
一双渴求的眼,决不会辜负一颗真挚的心。
*
赤怜归来的时候,金娥正在院子里。
她的脚边摆着三根蜡烛,整整齐齐地列成一行,烛头尚新,是她方才点亮的。
蜡烛摆在墙角处的坟冢旁,冢上插着简陋的木牌,牌位上的墨迹也是崭新的,还泛着淡淡的味道。
赤怜踱步到金娥身边,问道:“这是谁的坟冢?”
“翠姨和孙老大,”金娥答道,“是这间莺歌楼的主人。”
赤怜脸色一沉,道:“他们昨夜才刚刚给人杀了。”
“是了。”金娥点头道,“清晨才刚刚入殓,今晚是头夜,所以我要为他们把烛送魂,不然若是错过了今夜,他们便只能化作冤鬼,留在人间徘徊了。”
赤怜定睛暼了一眼,坟上的新土还是湿的,牌位也很简陋,她虽不认识翠姨和孙老大其人,但她心里清楚,做这行生意的人决不算什么正派人士,平素一定少不了作威作福,欺压门下的姑娘。想到此处,她的语气中不由得透出几分轻蔑,道:“若是他们化成冤鬼,这里岂不成了凶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