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红枫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发笑,却又有些想哭。
他想,一个孩子在柳千的年纪,应当时时刻刻呆在阳光下,而不是这般晦暗的灰尘中。
他犹能回忆起与柳千初遇时的情形,那时,他苦苦追查血衣案的线索,终于查到了一个姓侯的老郎中。听说对方脾气古怪,除病患之外拒不待客,便佯装成病人登门拜访,出门迎接的便是老郎中的徒儿柳千。
侯郎中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菩萨,从头到尾一直板着脸,因为耳朵不好使,他说话的嗓门格外大,格外粗鲁,只管发号施令,却鲜少听取意见。
他的腿脚也不灵便,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拐杖,稍遇阻碍便骂爹骂娘,有时候连病患也一起骂进去。不愿走动的时候,便端坐在一把太椅上,坐久了便会兀自睡过去,睡觉时的呼噜声震天响。
柳千小小年纪就要伺候他,看他的脸色形式,挨打挨骂的时候也不还嘴,只是拧着眉头默默地受着。
好在侯郎中虽然脾气倔强,但在正事上没犯糊涂,将柳千当做真正的关门弟子,将身家本事都传授给对方,平日里普通的小病小患,老头子从不亲自出马,全都交给徒儿应付。
柳千在戒尺底下学了一身本事,小小年纪便坐台问诊,不仅医术精湛,口齿也很伶俐,模样有板有眼,机敏老成,全然不像是个十岁的孩子。
只有鲜少时候,他会不经意地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比如此时此刻,他的身子蜷成一团,意识迷迷糊糊,困得好似一滩豆腐,嘴边甚至淌出了口水,手指却仍旧在书角上捻着,像是抓着宝贝似的,一刻也舍不得放开。
柳红枫倾身过去,小心翼翼地把他手里的册子抽走,而后扳过他的头,轻轻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柳红枫的肩上也落了一层灰尘,鼻子不住地发痒,因为在黑暗中凝神太久,眼眶酸痛不已。他要找的是十年前的记载,这十年之间,府衙的主人已经换了三任,写在案宗上的姓名他甚至从未有耳闻。可他却要在陌生人的字里行间,溯出一根蛛丝般的线索,将过去与现在紧密系在一起。
这本来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时间相隔越久,真相便越难以追溯,十载悠悠,就连当朝天子都换了名号,有多少旧案未能洗雪,多少冤魂等不到那一支镇命的烛火,永远徘徊在幽暗阴湿的过去。
血衣案便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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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衣案的来龙去脉,要从十年前的临安府说起。
临安府毗邻海岸,西拥良田万顷,东临碧波浩荡,神州各地商贾来往,就连西洋的船队也常由此处进出。百里城郭之中,一年四季车流不息,人头攒动,虽然早已不是都城,但繁盛却不输给千里外的京师。
商贾兴盛,同时促生了各行各业的繁荣,就连临安府的青楼也比旁处更多,占据了整整一条宽街,街市两侧名楼陈列,时有达官显贵出入,金檐玉瓦,奢气非凡。次一些的则挤在附近几条尾巷中,虽没有日进斗金的排场,但同样生意兴隆,人气旺盛,财源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