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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岭寨建在临河的缓坡上。平缓的地势弥足珍贵,所以寨中的房子盖得很密,各家各户紧紧挨着,远看像一片高低层次的台阶。冯广生便带着晏千帆踩过这些“台阶”,在各家各户的房顶跳跃,跳到缓坡最高处,一屁股骑坐在屋脊上,像是骑了龙背一样快活。
晏千帆坐在他身边,面色却有些忧虑:“这房子的主人会不会发现我们……”
“绝不会的。”冯广生冲他挤眼睛,“你知道这是谁家么?”
晏千帆摇头。
“是姓李的裁缝家,前些天才刚娶媳妇进门,每晚都要干柴烈火一番,直到累趴下才停,这会儿恐怕刚完事,睡得正香,才没空管我们呢。”
晏千帆一惊,侧耳倾听,果真听到一粗一细两种呼吸声交叠在一起,夹杂着轻微的鼾声和呢喃的呓语声。他的脸上唰地一红。
冯广生从旁揶揄:“你这小少爷脸皮还真薄,羞什么啊,连寨子里的姑娘都比你大方,这事儿可是李媳妇亲口跟我娘炫耀的,说她家男人特别能干。”
“这……”晏千帆只觉双颊发烫,心头初次浮起这般陌生的感觉,“妇人家讲话你也偷听。”
冯广生哈哈大笑:“我还是小孩子嘛,谁让我娘拿我当宝贝疼着。”
晏千帆又是一怔,随即垂下视线,露出几分黯然之色。
冯广生眨了眨眼,抬起手肘戳他的胳膊:“嗳,你长得这么秀气,细皮嫩肉的,肯定讨我娘喜欢,明天晚上你去我家吃饭吧。我让我爹跟安叔说一声,就这么定了啊。”
晏千帆试图推拒,却被对方用热情的视线把话堵了回去。
他的胸口涌上一阵暖意,不由得抬起头,借着黯淡的星辉,仔细凝视冯广生的模样,这些天来,虽然映在水面里的自己已经变了模样,但与冯广生相比,还是要“细皮嫩肉”得多。冯广生的手心粗糙,皮肤黝黑,嘴唇厚厚的,头发干燥蓬乱,西岭寨中的每个人几乎都是这般形容。
他忽地感到困惑不解,为何生在同一片天空下,生着同样的手脚和五官,说着同样的言语,写着同样的文字,可是,人与人的境遇却有天渊之别。
疑虑一旦涌上心头,便化作一层挥之不去的浮尘,盖住了少年人的懵懂与天真,那时的他尚且不懂得,所谓长大,便是在心头裹上一层又一层的灰,无数人因此而丢弃本心,忘却快乐,最终迷失在这片浩荡的江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