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当然不会知道。”
说完这句话,宋云归竟将手杖松开,随意丢到脚边,而后迈着稳健的步伐踱到船舷处,扶着栏杆眺去,仿佛在欣赏那艘庞然大物堕入穷途末路时的模样。
李青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原来宋堂主的腿疾也是假的。”
宋云归道:“我的腿确实一度受伤,不过早就痊愈了,在受伤的时日里,我却领悟到一个珍贵的道理。只要我拿着手杖,江湖人便会低估我的本事,不将我放在眼里。他们越是藐视我,我的顾忌便越少。所以我才一直留着这支手杖,直到他们都倒下为止。”
他的口吻就像足下的船板一样轻盈。而在不远处,头船愈发倾斜,沉重的身躯有大半没入海水。两船的距离进一步拉近,近得足够他看清船上的乘客。张独眼慌乱无措的陋态尽收眼底,活像是一只被火烧屁股的猩猩。
李青问道:“如此说来,宋堂主是不打算救他们了?”
宋云归道:“当然了。他们枉顾侠义信善,为了一己私利将昔日同伴扔下海,他们实在应该得到如今的报应。”
李青望着他的侧脸,道:“原来宋堂主打算替天行道。”
宋云归却摇摇头:“李大人,你误会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至于天道?苍天本就无道可言,否则,又怎会纵容人世朽堕至此。”
他说得无比笃定,因为他过往的人生便是坚实的例证。他的人生根植于烂泥腐壤,倘若苍天有道,又怎会允许一条蝼蚁沿着肮脏的轨迹爬上江湖之巅。
一路上,他见了太多丑陋。
他看到方无相跃下清光涯,泥塑的佛身沾染罪业,从此再难轮回往生。
他看到赤怜葬身烈火,以薄命红颜滋养蚀骨冥蝶,将仇人的鲜血涂满黄泉路。
他看到晏千帆殒于月下,孤注一掷挽回旧日盟约,却只换得铸剑庄铜门紧闭,西岭寨崩离瓦解。
弃而不可追,失而不可得,倘若苍天有道,又怎会坐视热血冷却,韶华凋零,精魂夭折,壮志辜绝,怎会坐视执剑问天的佼佼者空怀满腔希冀,却落得可悲可笑的下场。
苍天不悯情义,人间亦容不下一片无垢的江湖。
所以,他变得铁石心肠,奸猾狡诈,江湖中的名门世家,或忌惮先祖遗威,或忧心后世荣华,难免束手束脚,不能尽兴。而他宋云归无祖无后,孑然一身,生死不畏。饶是行遍天下穷凶极恶,也全无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