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冠剑行 姬诺 2951 字 2022-09-14

但这话对年少敏感的公羊月却像一种冒犯,尤其是在他已经想通,且自觉不记仇也不找麻烦的情况下。

叛逆的少年莫名烦躁。

这种情绪充斥胸膛却难以形容,就像吃饭时你娘叫你不要净捡肥肉吃,多吃点青菜,你想想觉得很有道理,准备往菜盘子下筷,可手正要伸出去,她却又劈头盖脸一通数落,说你把她的话当耳旁风;就像你着急去买最爱吃的杏花糕,结果路上遇着个老太太走路奇慢,你不能催不能挤,等到了铺子,却发现最后一屉刚卖完,你还不知道该骂谁的那种窝火。

“要你管!”公羊月提高嗓音,硬声说,“我本就不是个好人!”想起方才他未完的话,又回头补了一句:“谁要你试图了解我,你又知道什么!我不需要同情!”

夏侯真急忙解释:“我不是同情,我只是像相信人性本善一样相信,你也可以像我这样,活在温暖与阳光之中。”

公羊月嘴角一抽,反问道:“你是在讽刺我而今活在阴暗和肮脏之中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抱歉,我……”夏侯锦垂下双目,内疚又不忍,慌张且担忧,他结结巴巴几次想开口,“我……”

“没有必要。”

公羊月摆手,冷冷打断。

等人离开后,夏侯真一个人沮丧地在山间游荡,碰壁的失落让他无法和人相诉,因为几乎没人看好他试图改变公羊月之举,连一些师叔伯也说孺子不可教,偌大的剑山七十二峰,也只有梁昆玉和谷雪两位长老无条件支持他的做法。

这么一走,便走到舍身崖,夏侯锦正于此练剑,见其失魂落魄便追问缘由。

起初,夏侯真不敢开口,怕祖父担心,更怕至亲亦会因此憎恶公羊月,一直到多次探问后,方才老实交代。

夏侯锦在七老中脾气最好,兴许是居于老四的原因,就如秤的中心,左右不偏帮,是个典型老好人。听过孙儿的话后,他将其招至身旁,温声反问:“值得与否先不论,我只好奇,你为何要选择帮他,又为何坚信他心如赤子?”

“孙儿之所以坚持,是因为孙儿发现,阿月虽有些叛逆,但他几乎很少一句话不说上来便与同门或是师长动手,大多时候,他只是在维护和坚持自己的道,虽然他的道和别人不一样,但也不一定就错吧?而且,他看起来桀骜凶狠,但实际上心怀柔软,上一回张述师弟几个抓了鸟雀和野兔练习剑刺的准头,阿月以比试为由,使计让他们悉数放归山林,还有一次……”

夏侯真张口就来,讲起公羊月的故事,那是滔滔不绝。夏侯锦眯眼从头听到尾,最后抚着他的头赞道:“真儿,你天生有一双发现善的眼睛。”

“偏见会教人管中窥豹、缝里瞧人,评判时,好坏皆有,不能择其视作不见。”夏侯真温柔地微笑,“在我眼里,阿月就像孩子般发脾气,还不至于无药可救。”他顿了顿,仰起头,极目长天,振振有声,“祖父,我希望我能成为老子笔下的上德上仁之人,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夏侯锦捻着胡须,不置可否,只道:“那按你觉得对的去做。”

一番畅谈后,夏侯真释怀,又恢复那太阳般的朝气,兴冲冲往公羊月住的笔架梁去。刚至三岔口,远远便瞧见梁昆玉叩门,公羊月并没有请他进去小坐,两人站在柴扉前说了两三句话,随后,梁昆玉从袖里递出一封信。

接过信后,方才还吊儿郎当的公羊月,立刻肃正容颜,眼波颤抖,少去锐利,添了几分弱气。

夏侯真没有上前叨扰,一直候到梁昆玉离开,这才上前叩门。院内无人应,他有些紧张,看柴扉未闭,便悄声缓步走了进去。

只见公羊月并膝乖坐在阶上,将信纸展平与膝头,反反复复读了五遍。

信,来自于“玉城雪岭”的前剑主,经由他挂名师父李舟阳的手,辗转送至剑谷。

公羊月接信时,面上是难掩的惊喜,心里却是紧张与忐忑,他与寄信人已数月未有联系,想起那夜在鞘中发现的秘籍,只怕突来的讯息是为讨要功法。

然而展信读来,那人却说将秘籍相赠于他,并多加告诫,若要当日在淮水渡口前立下为公羊家平反的誓言能有得成之日,目下人微言轻,暂需雌伏,直到有朝一日雄飞于天,方才有机会找出真相,相告世人。

读后,公羊月心中激荡,不禁为这全心全意的信任而落泪,等他下定决心要好好练功后,一抬头,就见夏侯真像根木头一般杵在篱笆前。他用袖子匆匆抹过眼泪,转身进屋,凶狠地把门阖上。

许久后,才掀开一丝缝,拿眼往外头瞧,夏侯真非但没走,反倒顺手帮他劈完柴。

“喂,要不要进来喝杯茶?”公羊月索性拉开门。

突如其来的邀请显然教夏侯真始料未及,他忙展颜,欢喜上前。公羊月心里头别扭,啧了一声,下意识关门,差点夹着人鼻头。

不过,夏侯真毫无介意,反倒一个劲儿傻笑。

“没茶,只能请你喝一壶山泉。”公羊月一通翻找,最后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只陶壶,准备去坎下的小溪旁接。

夏侯真在窗前入座,竹帘遮挡,以至于他看不见公羊月的动作,在听得“一壶山泉”后,瞥见矮柜上的青瓷壶,便径自提拎过来,自斟自饮,还推说着:“不必这般客气。庄周有言,所谓贤者之交谊,本就平淡如水,不尚虚华(注)。”

“喂,别喝!”

夏侯真受惊,捏着空杯,和他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