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是遣散,就算是把他们这部分人尽数清算了,人家都有这个实力和名义。
那直言不讳的汉子明显已经是豁出去了,但话说完后,反而又像是有些后悔自己连累了诸多同僚,原本瞪着的一双牛眼也开始变得躲闪,莫名的有些底气不足起来。
孙鹤的心下一凉,他之前面对李振时摇摆不定,也不肯去联络刘守文,就是因为隐隐约约看出了这燕军背后有萧砚的影子,一应作为也是为了保全自己以及麾下的老部下,哪曾想,那憨货居然自己撞在了萧砚的枪口上。
不料,萧砚还是轻笑,一指那汉子,道:“这位将军叫什么名字?现任何职?”
那汉子遂梗着脖子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俺赵豪雄是也!现任义昌军步军第一都第一营指挥使!”
“好,从今日起,赵将军便为步军第一都十将(都头),下辖二营步军,明日随军北进檀州。”
赵豪雄想也不想,脖子上冒出青筋,狠狠道:“去就去,大不了随你愿送死在沙场便是!”
但他一语说完,却才发觉周遭的同僚连同孙鹤都回过头来呆滞的看着自己,才猛地一愣。
下一刻,他才猛地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是升官了……
他愣愣的看向自己的上司,也就是被他顶掉的原第一都十将,茫然的挠了挠后脑勺。
“蠢货,还不拜谢萧帅,立着作甚!?”
在一道暗骂声中,赵豪雄才慌然起来,却是还没忘记自己才怼了萧砚一顿,在原地拱着手想要说什么,但还没出声,复又像脑子短路了似的要单膝跪下去拜谢。
不怪他如此呆愣,升官暂且不提,单是随军北上檀州,那纯纯就是捞战功,檀州还有一部燕军他们都是知晓的,但这燕军什么鸟样他们哪里不清楚,他们义昌军是比不上定霸都,但对付燕军,还不是砍瓜切菜一般简单。
且换一个想法来说,这岂不是萧砚愿意用他们了?
“萧帅……”孙鹤也慌然。
“你们起身吧。”萧砚淡笑一声,进而负手坦然道:“若说信任,我确实是更相信那所谓的渔阳部,不止是因为我见识过他们的战力,且最主要的一点,便是我知道他们会忠心于我。”
他一拂披风,按住腰间刀柄,似笑非笑道:“此间,独我与诸位,没有那汴梁的朱家皇帝,也没有那朝堂上的什么相、什么公。我坦言来说,若是诸位在这河北地界,亦能似他们那般于我忠心,我又何惜与诸位一个信任和前程?
可我能与诸位,诸位能与我否?”
一时间,城头上静谧下去,孙鹤等聪明人自然明白萧砚说的是什么事。
之前李振直想调动义昌军平乱,可彼时渔阳部就是按兵不动,甚至强行对孙鹤等人施压,让他们亦要不听调。
此谓在朝廷与萧砚间选择了后者,亦是后者所言的‘忠心’。
不过不待孙鹤等几人沉吟下去,那赵豪雄就倏的在后面一拍胸脯,像是全然忘记了他方才的豪言壮语也似。
“萧帅既给俺们前程,俺为何不表忠心!?说是投大梁,但那些在汴梁的相公哪里看得见俺们底层儿郎的功劳?再多几个李振这般的奸臣,俺们莫说前程,连赏银都没得领!俺们的前程,还不是萧帅一人说了算!”
一语道醒梦中人,孙鹤不复犹豫,叉手拜下去:“萧帅总揽河北大权,末将等焉敢不唯命是从!”
萧砚朗笑一声,看了一眼赵豪雄,进而道:“从此以后,再有对义昌军言沧州部、渔阳部者,定斩不赦。”
“喏!”
众人不论是否真心,这会都纷纷恭敬表态。
萧砚一笑,指了指愈加昏暗的天色,道:“天色不早了,我就把一应事情都说完吧。”
而后,他看向旁侧的一个不良人。
“去唤下面的燕军降将,让他们选三十个领头的上来。”
后者自是大步而去,孙鹤便也行礼:“末将不敢耽误萧帅议事……”
“不,你们留下。”
萧砚一指左右,孙鹤等人遂一愣,而后会意的分列左右。
须臾,一堆衣甲不一的大汉登上城头,而后又是呼啦啦的拜下去,语调不一的惶恐出声:“燕军降人,参见萧大帅。”
“你们,倒是都认得我。”
“小人们焉不能识得萧大帅……”一个大汉赔笑道:“去年萧大帅取下幽州,还召小人们来幽州面见了的……”
萧砚嗯了一声,而后扶着刀柄漫不经心道:“那你还敢投刘仁恭?没将我放在眼里?”
“非也!非也!”
那大汉怎不知自己说错了话,急得跳脚,道:“怎敢如此!俺是听说萧大帅被逼回了中原,才侥幸想投这燕军搏一个富贵,俺真是听说萧大帅您没在了才起兵的!”
萧砚冷笑一声,进而看向另外二十余人:“你们呢?”
“也是如此!”其他人忙不迭的点头,纷纷抢着道:“若是萧大帅在幽州,给俺们一百个胆子,俺们也不敢随那刘守文来围城!”
萧砚嗤笑一声,这些人怎么可能真的那般怕他,起码在此战之前,他们不可能会有如此夸张,不过只是时势如此,刀悬在他们的头上,逼的他们不得不趴下当狗而已。
但他懒得揭穿这些什么东西,只是一折身,指着城下,漠然道:“以前,你等或是一地豪强,或是坐拥万亩良田的坞堡主,可能富庶、可能强横,我都清楚。然而,如今既然成了我的俘虏,这什么强横,桀骜,就给我吞进肚子里。”
“理当如此、理当如此。”众人便急忙附和。
“我的话,说完了否?”萧砚脸色一冷,斜睨着扫了他们一眼。
孙鹤等人分列左右,都只是按着刀,似若方才那些不良人冷视他们那样,冷视着这些燕军降将。
那三十个豪寇便猛地噤声。
萧砚冷冷一笑,扫视着城外。
众人便也跟着把目光望出去。
却见这幽州城下,成千上万的流民百姓正在义昌军士卒和附近招来的牙兵监视下,吼着号子,将一根根用作寨栅的木桩砸入土中,有人还在搭着帐篷,俨然是有一连串严整的棚屋正在成型。
这些流民百姓在这吼着号子搭着棚屋,外面便是上千骑分成一支支小队在其间往来穿梭,要不就是驻马在高处,举着火把严密管束着所有流民的动向。
除此之外,在距离这工地几百步外,一座搭建起来的粥蓬已经开始散起热气,米香在城头都能远远闻见。
这一眼,不论是义昌军将领,或是那三十个降将,都只是因这副景象而稍稍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