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靠!”网管猛地从收银台里窜出来,怒气冲冲冲到三人身后,问:“你们谁啊,来干嘛啊。”

“你来的正好。”舒墨转向他,朝他笑得挺温和,指着右上方的横梁上的监控问:“请问4月15日当晚的监控,你们还保存着吧?”

按照网吧内监控情况,一般只会保留七天,但4月15日十分特殊,网吧除了会把监控给警方,多半会多个心思,自己留存一份拷贝。

网管瞪圆了眼睛,心想这人是来找打的吧,他以为自己谁啊,还想要看监控,怎么不直接去银行要金库钥匙呢?简直是有病!想着就撸起袖子,打算赶人。

在他就要动作的时候,面前的青年忽然从怀里拿出个东西,在他眼前晃了晃,笑着补充:“警察,麻烦配合一下。”

那是一本带警徽的黑色证件。

网管吃了一惊,方才那凶神恶然的脸立刻转为最诚挚的笑容:“警察叔叔,你跟我来。”

警察?

杨波和吴晓聪都是一愣,吃惊地面面相觑,很想问到底怎么回事,明明是吴晓聪的哥哥,怎么又成了警察了?但觑着面前有个陌生人,两个孩子还是非常有眼力见地选择了沉默,默默地跟在了后面。

“请坐。”网管把三个人请进旁边的小办公室里,给三个人倒了水,然后战战兢兢坐在舒墨对面,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小声嘀咕,“不是警察都来了好几回了,都两个月了,怎么还来?”

“案子里有点不清楚的地方。”舒墨态度十分坦然,又问,“当晚是你值班吗?”

网管点点头,看起来被问过很多遍,对时间节点记得很清楚:“我是下午三点班,下午五点半的时候,那个叫做江洋的学生刷卡进来,随后他在D区的25号坐下,直到他离开的时候,都没有换过座位。”

4月15日下午17:35分,江洋的和自己的几个同学一起进入网吧,然后坐在了靠窗户的D-25。

随后他开始打游戏,到18:20分,附近街区突然停电,江洋说出了著名的诳语:“杀警察,敢不敢?”。

说完后江洋回到座位,继续打开游戏,但18:23分的时候,江洋突然捂着肚子,面部表情变得极为痛苦。紧接着,他突然站起身,把坐在旁边的同学叫住,说自己肚子疼要上厕所,让他帮忙打会游戏。

网吧的厕所离D区有一段距离,监控视频里,江洋捂着肚子,弯着腰,夹紧腿,飞快冲进厕所。网吧的监控密布,除了厕所,其他地方都在监控之下。在之后的一个多小时时间里,江洋一直未出现在网吧监控内。直到19:37分,江洋神情慌张从正门走进网咖,当时他身上换了一套耐克牌的运动服,而以江洋家的经济条件,是买不起这个品牌的衣服的。

旁边的吴晓聪补充说:“我帮他打完游戏,看他还没回来,觉得奇怪,因为他脸色很不好,担心他是不是晕倒在厕所里,我就去了一趟厕所。那时候游戏结束会报时间,我特意看了一眼,是18:47分。我走到厕所的时候有点奇怪,因为门上挂了一个检修的牌子。我本来想走,可听见里面有声音,于是就推开门走进去,没有看见检修的设备和人员,只发现窗户边的最后一间关着门,就觉得他在那里面,于是便过去敲门,大声喊:‘江洋,你是不是晕过去了,怎么那么久啊?’然后里面传来了拍门声,就像这样。”

吴晓聪伸手有节奏地拍了三下桌子:“我看他没事,又问他要不要买点药,然后就听见他很含糊地‘嗯’了一声,我就回去找网管帮忙叫附近药房拿药。”

网管一拍脑门,想了起来:“对啊,是有这么回事?”

杨波在旁边小声嘀咕:“是他的声音吗?”

吴晓聪瞪了他一眼,还是回答了:“就一声‘嗯’,带点鼻音,而且在那种时候,声音怪一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舒墨闻言一皱眉,他昨晚翻了一通宵江洋案的案卷,并没有看见这一条记录。

网管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我哪里知道这药是买给那个叫江洋的,就没提。”

吴晓聪则是很愤怒:“警察压根没问我,我打电话给110说了,但根本没人听,都觉得我做伪证呢。”

“不对。”杨波这时候却疑惑地摇摇头,“我19点去了一次厕所,是实在憋急了,不想去外面上,就推门进去,可我进去的时候,所有厕所隔间的门都开着的啊,我没有看见任何人。”

舒墨回头又看监控,视频里,吴晓聪从厕所出来,到杨波进去之前,这十三分钟的时间里,由于门上挂了检修牌子,没有任何人再进出过厕所。那么,当时在厕所里和吴晓聪打招呼的人到底是谁呢?

听到这里,在闷热的房间里,所有人都感到了不寒而栗。

网管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个江洋在监控里明明没出来过,怎么又跑到大门去了?还有厕所里回应他的是谁?”

一时间,可怕的沉默在室内漫延,在场所有人现在越听越糊涂,脑子全乱成了一团,觉得这事情听起来不仅蹊跷,还透着一股带有灵异的诡异感。

要知道网吧在14楼,外面没有护栏,也没有可供落脚的地方,想要从窗户翻出去,等于跳楼,根本不可能。再说从厕所正门出去,厕所正对着就是一个监控摄像头,监控视频技侦那边早就拿去分析过,绝对没有剪辑过的痕迹。

那么现场出现在面前的就有三个疑问:

首先,江洋如何避开监控和众人视野离开厕所,然后在十分钟内赶到一条街区外的案发现场?

其次,吴晓聪到厕所内遇见的人,到底是不是江洋?这个人如果不是,为什么要装作江洋?

最后,这个人如何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内,从厕所内人间蒸发?

“密室?”

这时候四人已经到达了事发男厕。

舒墨在厕所内绕了一圈,最后走到厕所边唯一的窗户旁,扒着窗框朝外看,笔直平滑的玻璃幕墙一通到底,光是看上一眼就让人觉得头晕目眩。江洋就是个普通的不*良少年,没有通天的本领,不可能突然就地消失。

舒墨一边心里琢磨着,一边拿一支笔把所有的时间节点全部写在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

17:35分 进网吧。

18:17分 市中心停电。

18:20分 “杀警察,敢不敢”。

18:23分 江洋进厕所。

18:27分 大厦一楼监控拍到江洋离开背影。

18:37分 执勤特警当街被杀害。

18:47分 吴晓聪进厕所,遇见“江洋”。

18:52分 吴晓聪问网管索要药品。

19点整 杨波进厕所,没人。

19:37分 江洋从正门回到网吧,已经换衣服。

21:30分 杨波在江洋书包里发现血衣。

23:15分 江洋离开网吧。

舒墨心里推算了一下时间,从江洋消失,到警察被杀害,仅仅只有十分钟的时间,而要从厕所这个密室里消失,前后只花了4分钟的时间。

在舒墨上楼的时候,他特地计算了时间,在一层没有停的情况下,到十四楼总共要花84秒的时间,也就是差不多一分半的时间。在除掉等电梯的时间,江洋需要在2分钟内完成离开密室的计划,这必然是做了周密严谨的准备。

可许多在场人对当晚的描述中,江洋是先看见外面停电,才突然说出杀警察的话,这是冲动之后的话。

江洋的成绩很差,不爱学习,脾气横冲直撞,是个直肠子,也不像能动脑故弄玄虚的人。这时候舒墨内心,对江洋的怀疑,已经下降了大半。

因为这样巧妙的想法,绝非是个愣头青能想出来的。当然事情无绝对,一切还要拿证据说话。江洋主动提供自己杀人的口供,书包里发现了带有死者血迹的衣服,还有作案凶器,作案动机也十分明显,后来发现的视频推测出的凶手的身高体重也和江洋相似。

对警方来说,这是一起简单的案子,既然证据链已经完整,他们没必要花费过多的警力和时间在一些细微的地方下功夫。毕竟现在大多数案子并没有用什么高超的技巧,通过现有的技术手段,就可以精准地查出凶手。

然而就是因为这样,才恰恰会容易出错,首先确定了凶手然后逆推找出证据从而证实猜测,这种错误的刑侦手法恰恰是导致错案的原因。

可如果江洋抵死不愿意认罪,警方拿不到口供,仅仅凭借血衣,凶器、没有拍到真凶的视频、江洋晚上口无遮拦的诳语……这些似是而非的证据,根本不能坐实罪名。

但是江洋却承认了,还口出狂言,说一旦出去,还要杀了审讯警察的家属,这一举动激怒了所有参与案件侦破的警察。

这举动,舒墨想不明白,他不敢肯定江洋是否真的参与了案件,但从他现在了解的情况来看,江洋消失的一小时里充满了谜团。

如果真凶不是他,是谁会处心积虑,制造这样一起构陷案件呢?

根据网管的记录,江洋在连续一个月的时间里,每天下午五点到六点之间,到达网吧里。这是一个已知的必然条件。

而警察出现在丁字路口是一个未知的随机条件。

如果除开杀人这件事,其他事情都是精心策划呢?这个看起来十分简单的案子,在现在看来,后面有着巨大的阴谋,完全超乎了舒墨的想象。

舒墨内心感到巨大的震惊,他没有想到自己只是了解一下案件的过程,却发现了这一团又一团的谜团,仿佛眼前被蒙了一层擦不干净的水雾,能看个轮廓,却看不出个究竟。眼下这案子,和R会有关系吗?

还是不一样,这个人比起善于利用网络造势的R,更加了解警察的办案流程。想到这里,舒墨忽然感到了喘不过气的沉重。

吴晓聪看舒墨一直看着手里的记事本,眉头越皱越紧,心中骤然有种感觉,急切地问:“大哥,你也觉得江洋没杀人吗?”

“没有,”舒墨犹豫地摇头,“我还不确定,现在疑点太多,但是这些疑点不足以推翻先前的证据。”

比起之前从不被人相信,“不确定”三个字对于吴晓聪这样的孩子来说,已经是非常肯定的话了。

吴晓聪有些激动,追问他:“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舒墨想了一会,低声问:“江洋是个怎样的人,他会不会参与到一些不法组织……”

“不可能。”吴晓聪已经猜到他要问什么,态度很坚定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和江洋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无论遇见什么事都会告诉我,要是他参与到什么阴谋里去,他肯定会忍不住炫耀出来,他就是那样的人,心里根本就藏不住事,也没那样沉重的心思。”

舒墨闻言点点头,又叹了口气:“没人会相信你这些话。”

因为他也是不*良少年,也和江洋一样到处惹是生非,所以他的话根本没有可信度。

吴晓聪咬紧牙,着急起来,问:“那要怎么才能证明他没有杀人。”

“要证据。”舒墨说,他看着高大少年,感到了他对朋友格外诚挚的信任,不由地降低了音调,温声说,“找到现有所有证据链的漏洞,最简单直接的是,证明他根本不在案发现场。”

吴晓聪沉默了下来,努力思索一阵,忽然,他眼中光芒一动,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望向舒墨:“那重演一遍,按照我们当晚发生的情况,全部重演一遍!”

……

……

“从时间表上来看,江洋采取了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偷偷离开了网吧,并在十分钟的时间内赶到案发现场杀害了警察,然后趁乱混进人群,换掉了血衣,收起了刀具,如果不是第二天出现的意外,这几乎是完美的作案,因为一般人很难想到,一个高二的学生,会做出这么让人无法理解的案子。”

电视里,中气十足的主持人对案件介绍完毕,随后嘉宾们开始了唇枪舌战的辩论。

舒墨领着吴晓聪和杨波从网吧出来,看见一楼里聚集了不少人。

右上角的一台55寸电视上正在播放省电视台的直播节目。

“那个小杀人犯,就是在咱们这里十四楼,听这楼层,十四十四,就是要死要死啊!”一个脸上粉堪比抹墙的三十岁妇女对旁边的物业说,“我看你们要把十四楼给封起来,不然以后还指不定要出什么事。”

“就是,这事情邪门的很,十四楼那个网吧,鱼龙混杂,今天是杀人犯,明天就有可能是弓虽奸犯,唉,前几天我加班晚了,进电梯有个男的色眯眯地盯着我胸口看,太可怕了,就是那网吧的。”旁边一个年轻小姑娘连忙娇滴滴地搭腔,边抱怨还边用手护了下上衣。

一旁的男人发起牢马蚤:“那个网吧人那么多,本来上下班的时候抢电梯就很难了,这些人也来,我看应该让他们走楼梯。”

这栋大厦全都外租出去了,租客主要是搞金融和保健药的,别看这群人七嘴八舌,有着指点江山的一派神气,其实也都是楼里的打工仔。

物业是个老实巴交的年轻保安,不敢凭借群众们的两句话就让十四楼的业主灰飞烟灭,于是选择了听不懂话似的傻笑。

舒墨本来打算领着两孩子直接走,谁知道被眼尖的人认出孩子身上的校服,和方才电视里江洋被警方找到的血衣一模一样,便立刻投来好奇的目光,边盯着他们上下打量,边别开脸小声议论。

杨波推开大门的动作一顿,忽然开口问:“我那天做错了吗?”

舒墨一时没明白,疑惑地“嗯?”了一声。

杨波心事重重地扫了一眼四周,视线最后失落地落在脚面上,小声嗫嚅道:“我觉得,我觉得我做错事了,我不该把那衣服的事情说出来,这样江洋就不会被抓,事情就不会闹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要是,要是人真的不是他杀的,那我岂不是害了他。”

说着,他哽咽一声,低下头,用胖乎乎的手拽紧衣摆:“我真的不想害任何人。”

“你的确做错了。”舒墨放轻声音,对他说,“你丢了钱后,应该老实地告诉家长请求原谅,而不是选择去诬陷其他同学,这不仅仅是错了,还是大错特错。”

杨波头越来越低,像被打了霜的麦穗,萎靡不振地盯着鞋面。

“不过,”舒墨话音一转,笑了笑,“你也做对了,看见了江洋书包里的血衣没有选择隐瞒。”

杨波猛地抬起头,不太明白地看向他:“可是江洋不是有可能不是凶手吗?”

“向警方提供线索是正确的,核实线索的正确性,应该由警察来确认。”舒墨拍了拍杨波肉乎乎的肩膀,沉声说,“如果江洋不是凶手,那做错的不是你,是做调查的警察。”

虽然得到了这种的回答,杨波依旧有些闷闷不乐。

走出大厦的大门,晃眼的阳光直射下来,舒墨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指着面前的两条路线:“我和晓聪用各自最快的速度走到府城路,杨波你慢慢过来,可以沿途问问附近的商家,在4月15日晚上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