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岁的但丁受指引来到炼狱,他看遍地狱的罪孽与刑罚、看到了净界山和悔悟的灵魂,然后他骑着保险箱叼着烟掏出了一把手枪……
“什么意思?”凌溯驱散了脑海里的联想,摸着鼻尖沉吟,“血肉苦弱机械飞升吗……”
庄迭抱着那本《神曲》翻了几页,忽然起身,朝保险箱走过去。
宋淮民追问:“想到了?”
庄迭坐在保险箱前,点了点头:“介绍册上写得很清楚。”
结合他们的处境,前两句其实已经不难翻译。
第一句“这不是天堂,是一层监狱”,是在提醒他们有关天堂岛错乱的扭曲认知,而“舍弃所有的希望”就是脱离这种状况,进入潜艇内部的正确方法。
“雷鸣般的哭声,宽阔的坟场烈焰燃烧,山谷里狂风大作,到处泥泞浑浊……这四句其实是在不同章节里的片段。”
“雷鸣般的哭声在地狱的第一层,燃烧的坟场是第六层,山谷的狂风在第二层。”
庄迭停下来,仔细想了想:“‘泥泞’这个设定在第三层和第五层都出现过,但这句话应该出现在第三层。”
“1623,密码应该就是这个。”
庄迭刚学会开保险箱的手法,很有兴趣,一圈圈来回拨着咔嗒作响的机械转盘。
宋淮民听得愕然:“这也太难了 要是有人不懂那几门外语的怎么办?那群挟持者都懂得这么多吗?”
庄迭专心拧着密码锁,他其实也不懂这几种语言,但因为会背好几个翻译版本的《神曲》,所以半猜半蒙也能大致确定出对应的章节:“其实 ”
他本能地正要解释,却又忽然意识到什么,及时刹住了下面的话。
庄迭闭严了嘴,谨慎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会发生这种事,很可能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这艘梦中的潜艇,依然会随着进入者自身的认知,发生诸多极细微的调整。
头脑越简单,解谜反而就越轻松。
记忆中存在的内容越全面、想到的情况越多,就越会不断触发新变故,遇到新的谜题。
如果进来的都只是普通人,就不会看到他们眼中这几本书的内容 事实上,庄迭甚至怀疑那些人翻开书后,除了几个直接指向密码的关键字之外,就干脆全部都是空白。
而这些书所用的文字之所以能显现出来,是因为进入潜艇的三人中,凌溯很清楚海涅是德国人、《神曲》是意大利语著作,甚至能大概回忆起每本书里写的内容。
同理,正是因为宋淮民懂得枪械常识,那把没有子弹的枪才会出现在抽屉里。
而存在于他们所有人认知之外、目前还没人想到的东西,则暂时不会被观察到。
比如那个唯一空着的左侧抽屉,比如消失的子弹去了什么地方,比如
一道影子突然由身后袭向凌溯。
凌溯站在桌前,他双手扶着桌沿,正俯下肩膀研究桌面上散落的信纸,某种坚硬阴冷的触感已经突兀地攀上了他的脖颈。
宋淮民脸色骤变,刚要掏枪,蹲在保险箱前的庄迭却远比他反应更快。
就在刚才,庄迭恰好拧对了最后一位密码。保险箱的门自动弹开,里面有一个陈旧的笔记本,还有一封已经写好却未被寄出的信。
这些东西现在都被毫不留情地扫了出来。
宋淮民握着枪,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他眼睁睁看着刚才还要队长抱着哄的新队员站起身,单手抡起保险箱,冷静地瞄准方向砸过去,把掐住凌溯后颈行凶的骷髅重重砸翻在了地上。
第42章 逃出天堂岛(七)
比起副队长,凌溯这个当事人反而要镇定得多。
那架骷髅被庄迭一保险箱砸翻,竟然还没有彻底失去行动能力。
只剩白骨的躯壳似乎拥有着某种失控的巨力,正僵硬地挪动骨臂,轰地一声掀开压住自己的沉重保险箱,试图重新爬起来。
凌溯飞快戴上乳胶手套转回身,抄起手术刀怼进去一通乱搅,彻底捣毁了骷髅第二胸椎以上的脊髓。
庄迭抱着电锯过去,遗憾地晚了半步:“队长。”
“怪我乱想。”凌溯松了口气,活动着手腕起身,“多亏你出手及时。”
庄迭收起日常装备,认真整理好衣领,点了点头。
看到庄迭全然没有要矜持的意思,凌溯眼底的笑意反而更浓。
他两只手都戴着手套,索性倾身直接抵住庄迭的额头,又轻又快地贴了贴:“来看看我们的新客人……老宋?”
宋淮民收起没来得及派上用场的枪,用力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完整旁观了这一幕,宋副队长觉得自己向来稳定的SAN值似乎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迫害。
人的接受能力总是被环境强制着会逐渐提升,当问题累积得实在太多,这些问题就反而哪个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宋淮民深吸口气,站在原地回复了一会儿SAN值,走过去:“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一具骷髅?”
相比起这两个人为什么配合得这么熟练,其实还是这件事更让他感到担心。
虽然这片险境迭生的梦域让几人不得不暂时集中精力,优先保证自身的安全,但宋淮民依然控制不住地在意那些被匪徒劫持的人质。
他看着那具白骨,忍不住地有些不安:“会不会 ”
“不会。”凌溯知道他的顾虑,“人质现在是安全的。”
宋淮民追问:“你怎么能肯定?”
“进入任务前,我给外面发了消息,让他们给人质注射了强效镇静剂 放心,不会有副作用。”凌溯解释道,“即使超过了挟持者要求的时间,人质也不可能被强制促醒。”
宋淮民瞪圆了眼睛:“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凌溯笑了笑:“越复杂的设计越容易出现漏洞,有时候这个漏洞甚至简单到离谱……不过这也只是加了层保险,我们毕竟不可能让人质一直睡下去。”
真正让凌溯能确定这个结论的,其实是另一件事:“老宋,你没注意到吗?在进入潜艇之后,我们的表就不走了。”
宋淮民愣了下,撸起袖子,看向自己那块腕表。
搜查过程中,宋淮民并不是没看过表 可那时候看到的时间明明还是正常流逝的。
现在再查看时,这块表却像是忽然定格,指针彻底停在了进入潜艇的时间点。
宋淮民忽然明白过来:“这也是你们说的‘不能告诉我的事’?”
凌溯点了点头:“我仔细考虑了一下,我们三个的时间观念最好还是保持一致,以免发生什么更麻烦的事……所以你不必担心。”
他没有再多解释,重新蹲回去,研究那具没了动静的骷髅:“这是具成人骨骼,至少有一米九高,中颅型。”
“结合背景环境考虑,八成是高加索人种。”
凌溯捡起头骨,转圈看了看:“高鼻深眼,鼻颧角小,鼻骨高耸弯度很大……”
“可以了可以了……我相信了,这不是遇害的人质。”宋淮民打断他,“你能先把这东西放下吗?”
“马上。”凌溯把下颌骨掰开,用手电照着向里面看了看,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老宋你来看。”
宋淮民想不通:“这种时候你为什么不叫庄迭看?”
“小庄胆子小,我怕吓到他。”凌溯理所当然道,“而且这是你的本行……我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弹孔。”
宋淮民皱了皱眉。
他立刻想到了那枚消失的子弹,顾不上再谴责凌溯作为队长这种公然双标的行径,快步过去。
在白骨的上颌深处,果然有着一个边缘完全规则的近圆形孔洞。
宋淮民见过太多这种痕迹,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他彻底理解了凌溯的意思,看向书桌后的那把椅子,抬手作枪朝自己比划了下。
凌溯点了点头。
事实上,凌溯刚才之所以会忽然遇险,就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这件事。
船长很可能并没有离开潜艇。
一个即将离开潜艇的人,不会再特意写信,更不会留下作为船长的印章。
这艘潜艇在航行中发生了某个无法挽回的意外,潜艇无法再上浮,呼叫不到救援,这种深度也绝不可能靠人力游回去。
所有人都被困在海底,等待着食物和氧气彻底耗尽的那一刻。
这种漫长的无法逃脱的绝望中,船员们索性开始放肆享乐,疯狂挥霍储存的食物和酒水。
船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船长室里。
他比其他船员更清楚物资和能源的存量,也就更清楚剩余的生存天数,清楚所有人的死期。这种压力折磨着他的神经,终于彻底压垮了他。
他坐在桌前,自欺欺人地一遍又一遍写着不会被寄出的求救信,又把所有字迹全部划掉……
“8月25日。”
庄迭打开保险箱里那个笔记本,找到了凌溯描绘的场景:“无线电完全坏掉了,备用的逃生舱也都已经完全损毁。”
这是潜艇上的航海日志,里面是手写的英文记录。
这是一艘执行探索任务的潜艇,它从大西洋赤道带的某个不出名的海港出发,沿海底一路航行,负责寻找一片“只在记录中出现过的土地”。
前面的字迹很工整,记录了这艘潜艇的编号、荷载量和船员数目。
在8月23日,这艘潜艇意外遇到了被称作“深海断崖”的海水密度断层。巨大的密度差导致潜艇急速下沉至极限深度,并发生了意外触礁事故。
这次事故给潜艇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十几名船员受了重伤,潜艇的艇身也有多处严重受损,不仅无法继续顺利航行,甚至失去了向外界求救的能力。
在船长的记录中,随着日期的推移,后续的字体也逐渐变得越来越凌乱疯狂。
“8月29日,艇内人数:149人”
“耐压壳体完好,但主水柜完全破裂,没有了正浮力,我们不可能再浮上去。”
“9月3日,艇内人数:145人。”
“物资还足够,每个人都喝得烂醉,药物恐怕没有那么充足了。”
“9月9日,艇内人数:132人。”
“我们不得不通过灯光制造白天的错觉,长时间失去时间感,已经让十几个人陷入崩溃了。”
“恐慌开始蔓延,得做点什么。”
“我们谎称无线电偶尔还有信号,希望这个说法能坚持得久一点。”
“9月17日,艇内人数:128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