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里安却是真的很高兴。
凌是现役运动员里,他最最喜欢的一个,可以说凌就是他的偶像!
偶像来了,他怎么可能不高兴。
阿德里安眼泪汪汪地用力抱住凌燃,嗓音都哽咽了,“凌,你是来看我的吗?”
凌燃猝不及防被人抱住,整个人都有点懵。
说好的颓废失落呢,阿德里安看上去很热情的样子,简直从以前的天鹅少年变成了一只热情洋溢的金毛大狗狗。
凌燃突然就对竹下俊的说法产生了怀疑。
但再看看阿德里安眼下深深的青影,就还是决定照着自己原先的计划来。
他在心里比划了一下两人的个头,语气平静地问道,“好久不见,阿德里安,你现在的身高应该有178?”
反正应该只比自己矮一点点的样子。
阿德里安一下就木住了。
他松开手,见到喜欢运动员的兴奋劲一下就冷了下来,他又抱着膝坐了回去,努力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好像这样就能从自己身上汲取到安全感。
“准确来说是179.5。”
闷闷的语气,甚至还带着点哭音。
比自己还高?
凌燃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但很快就平复了心情。
0.5cm而已,应该是尺子的误差。
他见阿德里安没有要起身的意识,索性也坐到了他的身边。
察觉到身边有人坐下,阿德里安就抽了抽鼻子,“是教练请你来的吗?”
阿德里安不是不知道自家教练因为自己的发育关担心,但他也是真的没有办法,一口气长这么多,也不是他自己愿意的。
四周跳几乎丢完了,他现在连3a都跳不好,跳高级三周跳如3lz的成功率都下降不少。
可这样的他今年还刚刚升了组。
这种成绩,别说是在成年组,就算是还在现在的青年组也根本拿不出手。
阿德里安满心绝望,只觉得自己真的是倒霉透了。
他真的是全世界最惨最惨的倒霉蛋了,还连累得教练要跟自己一起难过。
光长个头没长心性的阿德里安越想越想哭,忍不住抽了两下鼻子。
凌燃静静地看着他,“是竹下教练请我来的,他真的很担心你。”
阿德里安闷闷地呜咽一声。
他把头埋在膝盖里,毛茸茸,金灿灿的脑袋看上去就很委屈。
也很好挼。
凌燃有点手痒,但他不是明清元,跟阿德里安的关系也没有近到那个份儿上,就还是忍住了。
他知道阿德里安的痛处,说话毫不留情,“竹下教练特意打了电话给明哥,请明哥向我说情,又特意去机场接我们,连午饭都设置在费用高昂的餐馆里。”
“你的教练真的很在意你。”
瑟缩的身影将自己更努力地缩小了一点,这下连呜咽声也没有了。
还是不说话?
凌燃突然觉得有点棘手,也明白竹下俊为什么那么头疼。
阿德里安是不抗拒跟外界交流,但他同时也拒绝反馈自己的所思所想。
这样的话,的确有点难办。
但这也只是对普通人而言。
有过同样经历的凌燃只需要代入自己,就能猜到阿德里安的心思。
他叹了口气,黑白分明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阿德里安,一上来就拿出了自己原本不打算拿出来的杀手锏。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退役,对竹下教练反而是一件好事?”
一下被猜中了最隐秘的心思,阿德里安抱住自己的动作都变得僵硬。
他怔怔抬头,“你怎么知道?”
这也太好骗了吧,一炸就炸了出来。
凌燃愣了下,继而很快恢复平静。
他眼里藏了丝很深的笑意,“因为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
诶?
阿德里安天空蓝的眼里满是惊讶,他终于分出心神打量了凌燃一眼,突然就惊叫出声,“凌,你是不是也长高了?”
自己长高的消息传得那么广,阿德里安居然还不知道,而且刚刚都抱住自己了,居然才发现?
凌燃突然就对阿德里安最近的状态有了新的认知。
他站起身,不着痕迹地展示着自己拔高的身量,然后向阿德里安伸出了手,“要站起来比比吗?”
伸来的那只手白皙修长,像玉雕成的一样,骨节匀称,看上去就充满力量。
阿德里安怔怔看了会,含着泪光握住,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凌燃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你需要站直。”
阿德里安刻意蜷缩着的背脊下意识挺直。
然后凌燃就有点郁卒地发现,阿德里安好像真的比自己高了那么一点点。
原来尺子短了的,很有可能是自己。
一直以为自己长得已经足够高,除去发育关难熬,其实一直有点高兴的凌燃:……
他深深吸一口气,目光一扫,就发现了窗边摆着的桌椅。
“我们去那边坐。”
阿德里安被凌燃刚才的那句话和对方突然拔高的身量震得懵懵的,很乖地跟在凌燃身后走了过去。
乖得让人心疼,尤其是,他眼下还挂着深深的黑眼圈,长长没剪的金发像蘑菇一样顶在脑袋上,看着就可怜兮兮。
对于青年组的几个关系不错的选手,像阿德里安和伊戈尔,出于真实的心理年龄,凌燃一直是把他们当小朋友看的,亦或者说是当小弟弟看。
这会看见阿德里安这样,心里的叹息又多了几分。
甚至想到前世的自己。
178的个头,罕见的高个,记忆淡化不少曾经的艰难,但凌燃也曾真实地像阿德里安一样困扰过。
即使是现在,他也还在发育关挣扎。
所以看见阿德里安的时候,真的很难不联想到自己。
他酝酿着接下来的话语,一时沉默。
阿德里安焦虑不安地抬起头,对上少年的视线就是一愣。
这种目光真的很奇怪,就好像是透过自己在回忆什么。
阿德里安不安地动了动脚,还是没吭声。
这样细微的动作在安静的训练室很突兀。
凌燃一下就从思绪里抽离出来,他继续刚才的话题,“你想过退役以后的日子吗?”
阿德里安低下头。
凌燃认真历数退役的好处,“你不会在花费很多时间训练,你不需要再长途跋涉去参加任何比赛,你不需要一遍遍地练习节目练到要吐,你也不需要再为比赛的结果而牵肠挂肚……”
阿德里安整个人愣住。
一直说退役的好处,凌真的不是来劝他退役的吗?
正值午后,他们坐在落地窗前,阳光里有很细的粉尘浮动,每一粒都折射出暖黄的光芒,就像是变成一粒粒金沙,漂浮在阿德里安渐渐朦胧的视线里,将少年清俊的面孔变得模糊且遥远。
遥远到触不可及的地步。
阿德里安看上去很伤心,“是教练让你来劝我退役的吗?”
凌燃顿了顿,“当然没有。我只是在替你数清楚,退役之后的好处。”
阿德里安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甚至已经想过很多次了。
“所以你是来劝我退役的吗?”
难道说凌也要退役了吗?
也是因为长高吗?
阿德里安不由得地想,傻乎乎地看着少年。
凌燃还在继续说下去,“退役之后你就再也不需要为滑冰的事情忧心。如果你还爱滑冰的话,只需要坐在观众席亦或者是电视机前,偶然地看上几眼,心里浮现出:我原来也参加过这种项目,这种念头,就已经足够。”
阿德里安越听越懵,却也越听越不对劲。
凌说的这些,他不是没有想过,这段时间内,他已经想过了千遍万遍,根本就不需要凌多说。
阿德里安莫名地就烦躁起来。
凌燃的眼瞳里倒映出金发少年紧紧抿住的嘴角,突然就笑了下。
“所以,阿德里安,你真的想过这样的生活吗?你真的想要退役吗?”
不需要很多言词,也不需要细数赛场上的热血与感动,凌燃觉得阿德里安应该能听得懂自己的话。
毕竟,打从见到阿德里安第一眼起,凌燃就知道他跟自己是同类人。
他们爱滑冰,胜过自己的生命,只要没有摔断腿,撞坏头,一定会滑到自己不能滑为止。
他现在的说辞,不过是想轻轻地刺激一下对方而已。
阿德里安握紧了拳,他当然不想。
他其实比谁都知道自己不想退役。
但教练怎么办?
他现在技术水平下降得这么厉害,教练带着他,简直就像是带着个累赘!
前前任世界冠军带出个连3a都跳不稳的徒弟,说出来都要让人笑话的。
更何况,由于一意孤行,拒绝了冰协的邀约,只专注培养自己一人,教练已经为了自己承担了太多太多。
自己现在这样,这么对得起教练!
他怎么还有脸继续滑!
阿德里安气息都变得急促,“我不想退役,但我根本就滑不下去!”
金发少年像气球一样鼓起一瞬,转瞬间又再度被刺破漏气。
“为什么滑不下去?”凌燃看着他。
“我连3a都跳不出来了!”阿德里安眼里泪光点点。
凌燃又气又好笑,“那就重新练。”
阿德里安控诉地瞪了他一眼,“我练了很多次。”
是真的练不出来,所以才会格外得难过。
凌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真的不是故意来扎自己的心窝子吗。
一想到这里,阿德里安觉得更难受了,他本来就很难受,结果他的偶像还拿话刺他,突然就觉得更难受了怎么办?
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金发少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我是真的练不出来了。”
“我一会儿就去跟教练说,我要退役,我不能再拖累他了,他会有更好的徒弟……”
阿德里安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原本脸色还很平静,甚至带着点温和笑意的少年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登时就冷了脸。
对方甚至站起了身,黑白分明的眼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周身的气势都有点吓人。
连语气也冷了下来。
“你练了多少次?”
凌燃现在的确有那么一点点不高兴。
阿德里安这么容易就把放弃说出口,他却并不想听见这个早就被他从人生里剔除掉的字眼。
阿德里安被吓了一跳,磕磕绊绊的,“好,好几百次……”
好几百次都没有跳完美过几回。
阿德里安悲从中来,见凌燃居然还凶自己,哭得更伤心了,甚至还哭出了个鼻涕泡泡。
看上去就很可怜。
凌燃顿了顿,强行收敛了语气,“你知道我练了多少次才能勉强稳住3a吗?”
阿德里安泪眼朦胧地看他,眼巴巴的。
凌燃平缓了语气,就像是说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几千次,亦或者是近万次,我根本就数不过来了。”
阿德里安被惊在原地。
几千次?近万次?
凌长高也就是这半年吧,按照180天算,他起码一天得练上几十次才能达到这个数据。
凌真的不是在骗自己吗?
阿德里安吓得打了个哭嗝。
一看就是被竹下俊保护得特别好,心性特别单纯的孩子。
他也的确才十几岁,除了花滑,几乎完全生活在象牙塔里,连正常的学校经历都很匮乏。
凌燃像是能看穿金发少年在想什么。
“我每天吃完早饭就会去上冰,一直到晚上八点才会停下,时间很充足,可以完成所有想要完成的训练。”
早上五点半起床,跑步一个小时,吃饭收拾东西半个小时,七点去上冰,中午十二点吃饭休息一个小时,下午两点上冰,七点半个小时晚饭,晚上八点下冰,休息一会开始理论课的学习。
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他拿出了自己的全部诚意,为什么做不到成千上万次的练习?
阿德里安彻底愣住,“每天?”
即使是他,也不是每天都会上冰,每周总会有一天两天的休息时间。更不可能在冰上待那么久的时间。
凌居然这么努力吗?这是人可以做到的吗?
他就不会觉得枯燥和厌烦吗!
“对,每天。”
凌燃像是浑然不觉自己说了多么可怕的卷王发言。
说起来很可怕,做起来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