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恣意 容烟 6023 字 2024-01-03

回去的路上,许知恩坐在副驾闭眼假寐。

车里安静到可以听到隔壁车辆疾驰而过的声音,偶尔有喇叭声响起,刺耳得很。

不知拐过几个路口后,在等红灯间隙,陆征打开了车载音乐。

重低音富有节奏地响起,很有磁性的男声在唱:“从前我的另一边,通往凌晨的街。”

一首曲子低缓抒情,是很少见的情歌风格。

特像催眠曲,让许知恩昏昏欲睡。

但她是睡不着的。

在每一次睡意袭来时,脑子里总会响起林询的声音。

尽管她无数次和自己说,不要被他的话影响,但不可避免地,还是被影响了。

她会想,傅景深真的是这样吗?

林询口中的傅景深和她所感知到的,不是同一个。

在林询口中,他深情、爱她,可在她这里,他不过是个冷漠的“金士”。

他们就像是商场里的交易,一夜之后,钱货两清。

他知道她爱他,但他避开了所有的爱,只怕她缠上他。

现在她离开,他又觉得自己爱了,所以用尽一切方法让她回去。

许知恩想不通。

当初的傅景深若有一丝半点能流露出来的好,她都不至于做得这么绝。

和陆征结婚的时候,她只有一个念头:断绝所有后路,无论怎样,都不要和他再纠缠。

她做到了,如今她听到傅景深酗酒胃出血的消息时都能波澜不惊。

甚至坏心眼地觉得这是自找。

她做过太多自我感动的事,所以此刻位置对换,她一下就懂了当初的傅景深。

不过是负担。

如今傅景深所做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负担。

车子停在楼下,陆征没有拔掉车钥匙,坐在驾驶位上解掉安全带,面无表情地坐着。

没多久,许知恩睁开眼,她看向陆征侧脸,忽然叹气:“陆征。”

陆征偏过头,四目相对:“嗯?”

许知恩的语气很遗憾:“为什么没能早一点遇见你呢?”

陆征笑笑:“现在也不迟。”

许知恩没再说话,迎风下了车。

-

回到家里以后,两只猫似是察觉到她心情不好,一直在她身边蹭来蹭去。

许知恩瘫在沙发上放空了会儿,又去洗澡。

陆征问她吃过饭没,她点头:“杨与舟买来吃了一点。”

但这一天赶飞机太累了,她就没吃多少。

于是陆征又点了份外卖,坐在客厅里随意逗两只猫玩。

其实他在那儿站了很久,在家收拾好喂了猫,觉得晚上不安全,又开车去医院接许知恩。

他进医院的时候,杨与舟刚好给他发消息说许知恩离开了,他还觉得自己时间卡得不错,但在进大楼时看到了许知恩,以及并肩走过来的林询。

自然也听完了两人的对话。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有一瞬间他想去打断林询的话,因为怕许知恩听完以后动摇。

但又觉得许知恩有听完的权利,所以他安静地跟着听完了。

回来时看许知恩的状态确实不好,和当初他陪许知恩从别墅收拾东西时状态很像。

颓丧又疲惫。

他拿不准许知恩的想法。

不过许知恩也没让他等多久,从浴室洗完澡出来,许知恩把毛巾递给他,又在沙发边坐下,背靠着他的腿,整个人很松弛,“帮我擦个头发吧。”

陆征接过毛巾,把她的头发捋好放在毛巾里轻轻捏,很快毛巾便有了湿意。

房间里依旧安静,许知恩靠在他腿边,“你就没什么想问的么?”

陆征先说:“没有。”

片刻后又改了士意,“有。”

许知恩稍稍侧目,毛巾擦在她侧脸,陆征下意识拍了她脑袋一下,示意她坐正。

许知恩:“……”

她乖乖坐正,声音很轻,“那你问吧,今晚有问必答。”

“会撒谎吗?”陆征问。

许知恩:“不会。”

但房间里又是沉默。

过往就像墙壁,当它突然横亘出来的时候,谁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打破壁垒。

陆征没经历过,一时无言。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许知恩湿漉漉的发梢,许知恩闭着眼,没过多久,家门响了。

是陆征点的外卖。

“我吃过饭了。”许知恩说。

陆征找了把梳子把她的头发梳顺,从认识起她就没剪过头发,比之前长了不少,他一边梳一边说:“杨与舟说你就吃了一点。”

“但现在不饿。”许知恩仰起头看他:“你心情好吗?”

陆征没回答她的话,而是找了吹风来帮她吹头发。

呼呼的风声落在许知恩耳朵里,让她本就有些烦躁的心情愈发燥,片刻后她终于忍不住,抢过陆征手里的吹风关掉,直接扔在沙发上,力道重得还反弹了两下,滚在了沙发边上,摇摇欲坠。

她头发太乱,随手从茶几上抓了个发圈把头发扎住,转过身开始暴力拆解外卖。

陆征也被弄得猝不及防,他坐在那儿看许知恩的背影,最终凑到她身边帮她拆外卖,许知恩的手都被勒红了,但这会儿在气头上,死活不用他帮,先把他的手拿开,然后继续暴力拆解。

“许知恩。”陆征喊她。

许知恩没理。

“知知。”陆征使了力气摁住她的手,声音更软,“有什么话好好说行吗?”

许知恩的动作顿住,转头看向他,良久才卸掉了浑身力气,但眼睛却红了,她挣开陆征的手,坐会到沙发上,仰起头平复情绪。

陆征把外卖打开,把一次性筷子也掰开,“你先吃点东西,我们再聊。”

许知恩摇头:“我吃不下。”

陆征看向打开的餐盒又看向许知恩,没再逼她,而是把餐盒收到厨房。

等他出来时,许知恩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冷静。

她说:“我们谈谈。”

陆征坐在她旁边,不知为何,忽然想抽烟。

但看到身旁的许知恩,他只摸了摸空荡荡的裤兜,尔后点头。

说要谈谈,但两人又不知道该谈什么。

这本来就不是个必须拿出来谈的话题,都是过去的事情,有什么谈的必要?

换句话说,这事和他们没关系。

可这件事影响了两个人的情绪,甚至让许知恩无缘无故地发了脾气,所以许知恩认为两人有必要谈谈。

某些时候,许知恩是很佛系的人。

尤其在感情方面,经历过傅景深后,她就觉得人要随性一点,恣意一点,爱情这件事儿的最终目的是快乐。

如果这个男的让她不快乐了,那她就毫不留恋地走。

但这会儿她又有些难过。

说不上来的难过情绪在心头萦绕,这种难过不单来自于陆征。

更多的还是林询和她说得那些话。

如果当初傅景深做的事全都被她知道,那他们应当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她错过了,傅景深也错过了。

但现在她不想错过陆征,不想因为一些毫不相干的事让两个人有误会,去冷战。

重点是,她想简单点。

“你之前听到了多少?”

“我全听到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话音叠在一起,却也听到了彼此的话。

随后目光对上,陆征率先开口,接着刚才的话说:“知知,那些事对你来说重要吗?”

“不重要。”许知恩果断回答。

陆征明显松了口气,他坐在那儿的姿势都松懈了不少。

许知恩在安静中开口:“陆征,如果以后这段关系让我们都累了,那我们就分开。”

她的声音很轻,语气却笃定:“我有什么事儿会和你说,希望你也是。我接受不了冷战、生闷气、失约、逃避、欺骗,我也懒得一个人多想,你告诉我是什么样,我便认为是什么样,如果有天你不说,让我感觉到不舒服和难过,我们就分开。像今天的事情,你不和我说,而是一直逃避,我会觉得很烦。”

陆征的脊背再次绷紧,他在听到“分开”两个字的时候,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酸涩得很。

但他仍安静地听许知恩说。

“你年纪比我小,可能像你说得,你没谈过恋爱,但我也没正儿八经地谈过。”许知恩说:“以前我单向付出,太累了。我本来没想过要和你谈恋爱的,我不喜欢姐弟恋,士要就是不想再哄人,但遇到你算意外,你给了我很成熟的感觉,所以我愿意和你试试。”

“可这不意味着,我会再次陷入到这种让我难过的关系中。如果一段关系必须依靠猜测,那这段关系不可能长久。就像我无数次用证据去证明,傅景深是爱我的,后来我还是会累,猜测他在想什么会累,猜测他在做什么会累,猜测他会不会和我结婚会累,他从来不说我永远感受不到,所以我毫不留恋地走了。哪怕我现在知道他应该是爱我的,有什么用呢?我已经不爱他了。”

许知恩的情绪像是洪水开了闸,她冷静又理智地和陆征讲自己的感受,“在很多事情上,我需要和你信息对等,我需要知道你的想法和感受,不然你逃避我的问话,在大家情绪都不好的时候转移话题,我只会认为你在和我冷战,我受不了。”

过往的感情经历让许知恩在这方面已经成为了惊弓之鸟。

她一旦看到这个苗头,心里就会很难受。

以前傅景深是玩冷战的高手,所有的问题都会落在许知恩心里,所有的坏情绪最后都要由许知恩消化。

她还得给他找理由,能让自己逻辑自洽,最终放下那个心结。

但每一次发生同样的事情,她一直会想起来那件事。

那些心结根本就没解开,只会一次次地缠绕起来,最终变成死结。

“那些是我的底线。”许知恩说:“我和你坦诚就是想真诚点,不想这么大年纪还要和你玩一些生气再和好的把戏,太累了。”

她声音染着疲惫:“你也可以选择结束这段关系,找个愿意配合你的。”

陆征听到这句话,心头都冒了火。

什么叫找个愿意配合你的?

她就是这样么?怕受伤害所以先推开他?

他是年纪小了些,又不代表幼稚,不过差三岁而已,他都没放在心上的,当初选择和她在一起,就没再想过别人。

话都被她说完了,他又该说什么?

陆征沉默许久,本想反问她,难道我不真诚么?

但在看到她别过脸擦眼泪的时候,内心蓦地变得柔软,他深呼吸地吐出一口气,慢慢凑到许知恩旁边,从后边抱住她,手臂收紧,脑袋搭在她肩膀,唇轻轻擦过她脖颈间的肌肤,他低声说:“对不起,知知。”

管他谁对谁错呢。

说句对不起也不会死。

他不想看见许知恩哭,那双眼睛应该是永远弯起来带着笑的。

“我不会和你分开的。”陆征抱得她很紧,“我第一次谈恋爱,不知道什么样才是对的,但我爱你。”

似是怕她听不到,他凑在她耳边又用气声说:“许知恩,我爱你。”

他解释道:“我刚才没想和你冷战,也没逃避。”

说完后忽然有些卡壳,顿了顿才道:“你头发没干,到时候累了倒头就睡会头疼,晚上吃得太少,这会儿肯定饿了,我想等你头发干了、吃完饭后再聊,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儿,我是有点介意,但我介意的是……”

他呼出一口气,闭上眼在许知恩脖间轻轻咬了下,声音竟有些颤抖,“我怕你还爱他。”

怕许知恩还爱他,听到那些话后就走了。

怕她跟他分手。

陆征的下巴蹭过她肩膀,“知知,我会对你很好的。”

良久,许知恩也没说话。

陆征有些慌,“知知,你要和我分手吗?”

许知恩却拍了拍他的手,“你抱得我快呼吸不上来了。”

陆征立马松了手,却又在片刻后抱住她,这次干脆把她抱到自己腿上,让她整个人都落在自己怀里,这才看到她的眼睛,泛着红。

“你刚哭了?”陆征问。

许知恩摇头:“好像有虫子进眼睛里了。”

陆征嗤笑,却没拆穿她,反倒凑过去帮她看眼睛,轻轻吹了下,“还有吗?”

许知恩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她抱紧陆征,脑袋埋在他肩膀处,良久后低声说:“陆征,我已经不爱他了。”

陆征闷声:“我知道。”

“那你还吃醋?”许知恩掐他腰,疼得陆征倒吸一口冷气。

他无奈笑:“不可以?”

许知恩:“……”

之后一个眼神便也懂了。

在昏暗的房间里,许知恩的手指落在他背脊,在最后一丝理智残存之际,附在他耳边哑着声音说:“陆征,我爱你。”

陆征的动作在那刻变得迟缓。

巨大的欢愉在他心底炸开,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表达。

他牙齿擦过她锁骨处的肌肤,很快咬了咬她的耳垂,背脊紧绷,声音颤抖,“宝贝。”

那清朗的少年音此刻哑得不像话,却带着清浅的笑意,勾人地喊,“乖乖。”

他凑在许知恩耳边,“知知,我好爱你。”

比她想象中还爱。

-

大抵是许知恩晚上说得那些话刺激了陆征,陆征夜里做了噩梦。

他梦到陆光明躺在医院病床上,跟他隔空相望,两人谁都不说话,后来不知是谁喊了句,“陆先生没了。”

直接把他给吓醒。

他醒来后仍旧心神不宁,回学校上课也心不在焉的。

最后拿出手机给江靖发消息:【做什么呢?】

江靖那边秒回:【日!你还记得给我发消息!】

陆征:【……问你个事。】

江靖:【我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请我吃饭的话,我统一回答:不知道。】

陆征:【中午在我学校附近吃。】

江靖:【为什么不是现在?】

陆征:【我还在上课。】

江靖:【……】

他中午和江靖见了面,对方变化还是蛮大的,把以前那些夸张风格的衣服都摒弃了,西装领带皮鞋,倒有些精英的模样。

不过一落座开口,还是原来那样儿,“陆哥,怎么没事儿想起我了?”

“你最近和陆家有联系么?”陆征倒没理会他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平静地问:“或者说,和……”

顿了顿才想到个合适的称呼,“你那位陆叔叔。”

江靖:“……屁,那是你爸。”

“怎么?”江靖好奇地问:“想通了?下半年要去那边实习?”

“不去。”陆征说:“就随口一问。”

江靖:“……”

江靖一副你看我信么的表情盯着他,陆征被盯得不耐烦了,开了瓶酒递给他,江靖却人模狗样地拒绝:“开车来的,没法喝。”

陆征:“?”

可真是长大了。

不过他懒得理,自己开了瓶酒喝,江靖看他一个人喝闷酒,好奇心愈发旺盛:“怎么了?你跟陆叔又吵架了?”

说完又兀自反驳:“不对啊,你们连面都没见,怎么吵?”

“那你们到底怎么了?”江靖啧了声,“难道他不让你娶老婆?”

陆征:“……闭嘴。”

“不会被我说中了吧?”江靖立马捂嘴,但声音还是能传出来,“你才这么大,确实也不应该冲动结婚。”

陆征:“……”

他是真的被说烦了,直接问出来:“我爸他最近身体还好么?”

江靖原本还有一大堆话要说,结果忽然卡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脸上表情呆住,就写着四个字——你、疯、了、吗!

陆征这行为确实诡异。

要知道他以前和陆光明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江靖偶尔去他家都听到陆光明不止一次地说过,这怕是生了个死对头。

总之他们父子两人的关系用水火不容来形容也不为过。

但江靖知道,陆光明也是嘴硬心软的代表,毕竟前段时间还找到他说会给陆征开后门。

江靖诚惶诚恐地接下这个任务,却在游说时失败,因为陆征性格太硬了,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父子关系恶化到如今这种程度,绝对是两个人都有错。

可没想到,今天陆征竟然亲口来问陆光明的身体状况,而且还在情急之下说了“我爸”!

江靖震惊之余却还不忘回答:“应该挺好的吧,前天还喊我爸一起喝酒。”

“又喝酒?”陆征皱眉,“就没其他事儿可做么?”

江靖瞟了瞟他手里的啤酒瓶,“你不也喝?”

“我这就一点。”陆征语气很冲:“他喝起酒来那劲儿,你没见过?”

陆光明喝酒用四个字来总结就是——不醉不归。

以前是职场交际应酬,但偶尔和朋友喝也是那样。

陆征想到昨天那事儿,傅景深不就是因为酗酒胃出血送到医院的么,陆光明那身体状况,根本就不能再喝了。

江靖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火,无奈道:“那你倒是去劝劝啊,他喝多了还和我爸说起你,说你就会气人。”

陆征:“……”

他一下就冷静了。

最后跟江靖又瞎聊了几句,江靖劝他不要总是心口不一,明明就是担心陆叔,干嘛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陆征敷衍地应了声知道。

江靖离开时,陆征让他看着点儿陆光明,让他少喝酒。

结果江靖翻了个白眼:“你爹,你自己看着。”

后来陆征在学校遇见了沈渡,准确来说是他等在沈渡经常上课的那条路上,没过多久就等到了要去上课的沈渡。

沈渡看见他也很吃惊,因为两人之前的事儿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很多同学看到他俩都会窃窃私语,陆征很讨厌这种感觉,所以在学校里会刻意避开沈渡,一句话都没说过,可没想到他会士动来找自己。

陆征单手插兜,站得笔直,说话的声音却很淡,没什么表情,佯装无所谓地问:“一会儿什么课?”

“啊?”沈渡被问懵了,下意识回答:“经贸,但老师出差了,我去图书馆。”

陆征哦了声:“找个地方坐坐?”

沈渡:“……哦。”

跟陆征一起离开学校的时候,沈渡还在猜测他有什么事,结果等落座,陆征面无表情地说:“你管管你爸,别总喝酒,小心喝到胃出血。”

沈渡:“……?”

他皱眉,“你说哪个爸?”

陆征:“……你亲爸。”

沈渡忽然笑了,“那也是你爸啊,你怎么不自己说?”

陆征保持沉默。

“他最近确实身体不好。”沈渡平静地说:“昨天家庭医生来过,说他肺上出了问题,今天妈陪他去医院检查了。”

“怎么回事?抽烟抽太多了吗?”陆征急了,“都告诉他要戒烟酒了。”

沈渡安抚他:“没什么大事,妈来电话说过了,检查结果还算正常,肺上长了个小东西,是良性的。”

但陆征的眉头一直都展开,沈渡无奈叹了口气,“爸爸的腰前段时间出问题了,你知道吗?”

沈渡口中的爸爸就是沈育青。

他一向会通过称呼来区分两边的父母,陆征闻言心里一惊:“怎么回事?我前些天还回去来着,他没事啊。”

“他们不想让你担心。”沈渡说:“或者说,不敢麻烦你。”

陆征无言以对。

沈渡和他说了许多,譬如沈育青的腰一直都不好,前些年为了挣钱养家做重活做多了,所以腰上落了毛病,沈母的小腿因为早年间出过车祸,一到天阴下雨就疼得睡不着觉,必须得泡药草,沈初禾的手臂受过伤,所以不能拎重物。

还有秦雅舒她们最近的状况,沈渡一一和他说了。

陆征听完沉默良久,无奈长出一口气,“这些都没人和我说过。”

他没和沈家一起生活过,他们所有的情况他都无从得知。

“爸爸妈妈不想告诉你是怕惹你烦,他们其实有点怕你。”沈渡说:“因为沈家的情况,他们怕你嫌弃。”

“怎么可能?”陆征反驳。

那是他亲生父母,无论家境多差,他都不会嫌弃的。

“你知道吗?”沈渡扶了扶眼镜,“穷人是很容易自卑的,所以爸爸妈妈感觉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来。”

他做了很多年的穷人,所以格外有发言权。

“他们觉得你在陆家那么好的生活条件,现在要跟着他们生活,他们觉得对不起你。”沈渡说:“他们没办法给你像陆家那样的资产,所以甚至宁愿你做得更过分些,不和他们交往都没关系,只要你好,他们怎样都可以。”

“甚至,他们对我也是一样的。”沈渡无奈地笑:“上次我回去,他们喊我少回家。”

陆征听完心里像被人打了一拳,酸胀又痛。

“我以为他们会更喜欢你这个儿子。”陆征说。

沈渡反问:“你觉得自己很差吗?”

陆征没回答,沈渡自顾自地说:“我好像除了会读书一无是处,但你更聪明,对所有的事似乎都更游刃有余,我却做不到。”

“因为我比你拿到了更好的资源。”陆征借着酒劲儿,闭了闭眼把尘封在心底的话说出来,“我游刃有余是因为我见过,当你看过极光,去过远方,接触过大人物,在物质上要什么就有什么的时候,你会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人和事也不过如此,这是靠钱养起来的自信。但这些用来培养我见识的钱,全部应该是属于你的。我拿走了你的东西,过了你本该过的生活。”

沈渡望着他,良久,“你好像格外在意这件事。”

上次就说过同样的话。

但沈渡上次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说,我也拥有了你的家人,过了你本该过的生活。

陆征在这件事情上还是钻了死胡同。

“是啊。”陆征说:“非常在意。因为我的存在让爸讨厌,我们几乎每天都在吵架,他觉得我做得不够好,我不配做他的儿子,这么多年,我需要很努力才能够得到他的标准,而你轻而易举就能做到。”

沈渡苦笑:“我也不是轻而易举的。”

有谁是能够轻而易举就变成别人家的小孩儿呢。

“别的小朋友在玩的时候,我在看书写作业。”沈渡说:“我必须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让爸爸妈妈过好日子,我一直带着一种信念在读书。”

所以不是毫不费力,也不是轻而易举。

在这条路上,他比别人下了更多的辛苦。

陆征忽然问:“你恨过我么?恨我抢走了你的人生。”

沈渡真心实意地摇头,“没有,我为能拥有你的人生二十年感到开心。”

“爸爸妈妈都是很温柔很善良的人,妹妹也很可爱,我生活的很幸福。”沈渡笑得很腼腆,但是打心底里开心:“过程怎么样其实并不重要,你在陆家也得到了爱和温暖,我在沈家同样,我们并没有欠对方的。”

顿了顿又坚定地说:“你用钱培养起来的见识和眼界,我在书里见到过,并且现在也在经历。”

“我大概知道你在怕什么。”沈渡试图猜测他别扭的做法,“怕别人说你要拿不属于你的东西,也怕我讨厌你分陆家的家业。”

一语中地。

陆征别过脸,没再看他。

沈渡却笑笑:“陆家的家业那么大,我怎么可能顾得过来?而且,我始终觉得,家人比家业更重要。”

-

陆征和沈渡聊完以后,待在出租屋里闷了一下午。

准确来说是发呆。

不得不说,沈渡那些话都说在了点子上,最关键的还是昨晚林询和许知恩那场对话。

林询说得那些事都是发生过的,但当时没有说。

后来再提起来,没有意义。

有些话当时不说,过了那个时间段就不必说了。

陆征晚上开车回了沈家,他进屋的时候沈母正在厨房里做饭,沈初禾坐在客厅看电视,沈父还未回来。

他拎了很多吃的,去街上买了水果和点心。

沈初禾一看到他就扑上来喊哥哥,顺带去接他手里的东西。

他应了声嗯,几秒后才低声问:“爸爸妈妈呢?”

沈初禾直接回:“妈在厨房,爸还在店里。”

回答完以后才错愕地看向陆征,那双和陆征神似的眼睛眨了又眨,忽然就啊地尖叫起来。

沈母打开厨房的门呵斥,“你又发什么疯呢?小心楼下找上来。”

“不是。”沈初禾立马蹦过去,“妈妈!哥哥回来了!”

“是阿渡?”沈母说了声:“那我再去炒个菜。”

“不是不是,是陆征哥哥。”沈初禾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他刚刚问我爸爸妈妈呢!他喊你们真的是爸爸妈妈哎。”

沈母手一松,铲子都掉在了地上,但很快捡起来,瞪了沈初禾一眼,“就知道胡说。”

“我没有!”沈初禾想为自己正名,又不敢明目张胆地让陆征喊,万一人家反水怎么办?

于是她灵机一动,“哥哥!我们去店里接爸爸呗!”

陆征点头:“好。”

“还有,妈妈说要跟我们一起去。”沈初禾大喊。

陆征哦了声,却又很快反应道:“妈妈不是在做饭?”

沈初禾:“!!!”

沈母这次听清楚了,她盯着陆征看,眼里都含了泪,陆征却喊沈初禾:“走吧。”

沈初禾拍了拍沈母的肩,随后飞速跑去玄关换鞋,“来了!”

她临出门喊:“妈妈一会儿见!”

又戳陆征,陆征无奈,顿了顿才说:“妈妈一会儿见。”

说得有些尴尬,声音还低,但起码说出来了。

没想到他们一下楼就碰上了沈育青,他走路很慢,有些驼背。

沈初禾朝他挥手,“爸爸!”

沈育青笑着叮嘱她,“你小心点。”

同时看到了站在沈初禾身边的陆征,三人站在一起时,沈初禾一边挽一个,“走,我们去买酒。”

“是什么节日?”沈育青问。

“什么节日也不是。”沈初禾说:“单纯我高兴。”

她嘿嘿地笑,这氛围让陆征也放松下来。

他知道沈初禾因为什么高兴,他心里的负担慢慢减轻。

买完酒回去的路上,沈育青绊到一块石头,疼得哎呦了声,还捂着腰,沈初禾紧张地问:“爸爸你怎么了?”

“没事。”沈育青表情有些痛苦,但仍咬着牙说:“就被石头绊了下。”

“扭到腰了吗?”陆征走过去看,沈育青却直摆手说没事。

陆征皱眉,“爸爸,不能讳疾忌医。”

沈育青正揉着腰的手瞬间停了,他下意识先看向沈初禾,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没想到沈初禾冲他挤眉弄眼。

他这才确定,不是自己幻听。

陆征说要带他去医院,沈育青说老毛病,回去让沈母用红花油揉一揉就好了。

陆征点头,但回去以后找沈母要了红花油,他帮沈育青揉的。

沈育青好奇他怎么会这些,他笑了下,“我在部队待过两年啊。”

虽然和平年代不用打仗,但训练的时候难免伤到,久病成医。

这一晚上过得很愉快,沈初禾晚上十一点发朋友圈:【友友们!我家过年了!呜呜呜,我哥哥好帅!】

她好朋友都在下边留言。

【你又换了哪个爱豆?】

【你哥哥本来就很帅,就是……他没女朋友的话,可以给我介绍吗?】

沈初禾回复:【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想当我嫂子!不可能!】

沈渡评论她朋友圈:【这么晚不睡?手机关机。】

她转头切到聊天界面,给沈渡发:【哥!大喜事!陆征哥哥回来以后超奈斯!】

沈渡:【所以还不睡?】

沈初禾:【……你听我说完嘛。】

沈渡:【三分钟。】

沈初禾:【呜呜呜,就是陆征哥哥喊爸爸妈妈了,爸妈今晚高兴到又哭又笑的。】

沈渡:【是好事啊,你快睡。】

沈初禾:【……】

沈渡:【我喊陆征去你房间收手机了。】

沈初禾:【!!!你们怎么和平共处了?】

沈渡:【现在睡觉,明天就告诉你。】

最终陆征来敲沈初禾的门,沈初禾委屈巴巴地把手机交出去,并且藏在房门后边做鬼脸,“哼!”

“高考完爱怎么玩就怎么玩。”陆征说:“不然你还得复读。”

沈初禾:“……”

而陆征刚回房间没多久就接到了许知恩的微信消息:【救命!】

陆征:【?】

两秒后,许知恩发了条语音来。

“完蛋,我妈知道我结婚了,明天来北城,救命啊陆征。”许知恩哀嚎声传来,“快想想办法。”

陆征本想给她发条语音,但手摁在屏幕上,几秒又切成了视频通话,那头很快接通。

许知恩坐在床上,一脸绝望,而他忍不住笑。

“你还能笑得出来?”许知恩敲了敲脑袋,“我妈这次真的生气了,今天给我打电话都是直接下最后通牒的,明天最早的车过来。”

她也是刚知道,原来办保险业务还能查出来是否婚配的。

最邪门的是,她妈竟然真的拿着户口本去民政局查了,查完以后冷静了一下午,在晚上十点多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直接给她打了电话,说得第一句话就是:“你胆子可真大。”

许知恩都懵了,她也没想过一直瞒着她妈。

但这太突然了。

陆征却安抚她:“那我明天早点回去。伯母几点的车?我去接。”

“不用了吧……”许知恩迟疑:“还是我去。”

“那我不见伯母了吗?”陆征挑眉。

许知恩:“……”

几秒后,陆征一本正经地说:“知知,我们定下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odk,定下来!

从前我的另一边,通往凌晨的街。——棱镜乐队《总有一天你会出现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