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与他一模一样，但又截然不同的脸。

一模一样，是因为那张脸的五官，与他别无二致，截然不容是因为，那张脸上呈现的气质，与他毫不相干甚至是截然相反。

那是一种温和中带着些许调笑，细腻而又无所不包的宽容目光，如果一定要给那种眼神一个定义，言倾会说，那才是一个神的目光。

言倾不记得自己曾有这种时候，但他的记忆实在受损严重，现代的记忆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殆尽不说，就连在黑暗界的八百年时间，也只余下了为数不多的数位交集颇深的神祇。

虽然在后面的几次记忆回溯中，言倾或多或少想起了一些片段，但那些画面宛如镜中水月，一触即散，没有来源、亦没有归处。

唯一还算清晰的记忆，便是左洛星存在的每一个时刻，南市城北孤儿院、邵蓝第一高中、京华大学，这些零零碎碎的记忆，串起了他全部的现代记忆。

除此之外，他如何进入的黑暗界，又为何拥有如此强大的战力，言倾一无所知。

曾经，他因为格林之森那对视一眼，想起了许多他作为月神的记忆，以为自己的不同寻常是曾为月神的缘故。

但在黑暗神界与黑暗之神短暂的对话里，他意识到除了月神之外，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那个可以解开眼前一切谜团的、最真实、也最根本的身份。

在这个身份里，他与洛洛相知相识，由此才有了后来的一系列与其说是命运，不如说是左洛星不顾一切追随而来的巧遇。

——洛洛不是人类，他有属神。

这是他从黑暗之神那里试探到的最重要的信息，但言倾直至如今，依旧没有全信。

那个哄得他现身人间、让信徒供奉了一套马甲西装的老骗子，真的会被他简单的声东击西骗到吗？那个疑似“说漏嘴”的“属神”信息，真的是不小心说漏嘴的吗？

如果洛洛真的是有属神的主神级别的神祇，他在神明谱系图里又是什么身份？与他相识的自己又是什么身份？

言倾摸着心口几乎灼烫了他心脏的火焰，想到了宇联官方对他的另一个形容：污染者信仰的邪神——又是个什么身份？

太多的谜团摆在言倾面前，黑暗之神看上去已知晓其一，为自己掩盖黑暗气息的光明之神或知其二，这两人都不是言倾能够直接与之对话的人。

但言倾能够对话的人，也并非只有这两人，除他们以外，这世上还有三个人，或许能给他想要的信息——

言倾深深看了李栖梧一眼，思考片刻后，又略带嫌弃地撇过眼去。

这一个不行，等级太低。

并且因为施展的神术曾对最亲近之人造成过不可逆转的伤害，于是灵力等级迟迟徘徊在国级边缘，怎么也迈不出那一步，似乎是害怕核心神术成长太过，无法控制，以至于至今为止，神术“预言”的作用只停留在“转移”这一步。

而另外两个……

言倾眼前浮现那个笑得一脸和蔼的白胡子老头，还没有开始思考，对方的形象便逐渐与黑暗之神那一脸猥琐的神情相重叠……

言倾在心里用力摇了摇头！

不行不行，这老头子一看就不正经，说不定自己还没把话套出来，对方已经把他身上能挖的东西都给挖遍了，最后忽悠得他把自己卖了还乐呵呵数钱。

这个绝对不行。

言倾于是将念头打到了第三位神使头上，然而，在开始前，一个巨大的问题横亘在他与对方之间——那就是他作为一个黑暗神祇，该如何和作为宇联国宝的对方顺利对话且不被监控。

三个希望依次破裂，言倾不由得重新将目光放在了近在眼前的李栖梧身上……

既然无路可选，就别怪他辣手摧花了。

言倾深灰色的眼睛眨了眨，向几人问出了一个自他醒来至今，众人一直若有若无避免的问题：“洛洛呢？”

优玲珑本能想嘲讽几句，但在看到言倾脸色苍白还一无所知的模样，不由得泄了气，冷哼一声别过头。

“洛洛他……和赫连将军对战过后，便一直没有消息。”

李栖梧犹豫片刻，没办法在这样一双澄澈的眼睛前说谎，声音干涩地说出了事实。

“没有消息？”言倾重复了一遍，从语气里听不出是担忧还是生气，只疑惑地看向众人。

几人不约而同别开了眼，又扭扭捏捏地转回来，僵硬点头：“暂时……还没有。”

言倾似乎是惊到了，低下头一言不发。

小魔女连忙安慰：“宇联到现在还在找伤到赫连将军的红发神使，洛洛应该没事——”

“红发神使？”言倾眨着眼睛，慢慢重复了一遍。

十七重重撞了小魔女后背一下，示意对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明知道洛洛红眸状态不太好，如今连头发都红了，那情况能好到哪里去？这不纯粹是插刀吗？

“红发的状态应该确实对洛洛有些影响，但确实像小魔女所言，既然宇联至今还在找人，说明洛洛至少还有余力逃跑，而且左将军和洛衡将军也没有异动，至少说明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明幽的安慰显然实在多了，还想到了左洛星的父亲和哥哥，且还意识到言倾虽是唤神，但情况不同于一般唤神，没将他的情况与左洛星相联系。

但话虽如此，左洛星眼下的情况依旧让众人担心。

左洛星如此，言倾应该是最担心的那个。

于是在明幽说完后，几人都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目光所有所思的言倾，担心他伤心过度。

言倾缓缓抬起头，脸上却没有众人以为的伤心委屈，而是一脸困惑。

“我昏迷了这么多天，小七的‘预言’还没有好么？单单只是找到洛洛的位置，应该不算很难吧？”

李栖梧脸色一僵，手指微微攥紧：“我、我没试过这方面的预言……可能不太准。”

“安心啦！只是看看位置，城九百的灵力怎么会不准呢？”言倾疑惑地看向他。

“言言、言言的神术用得比我好，还是言言来吧……”李栖梧勉强笑了一下，明明没有多热，额头上却隐隐渗出汗水。

余下几人这才意识到：对啊！李栖梧的预言是另一种层次上的言灵，甚至比起那些真正以“言灵”为术的神使更为“准确”，因为他之所言，不仅可以作用于现在，甚至可能改变过去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