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皱眉,“你也算跟着朕见过不少风浪了,今晚怕什么呢?”
德安不敢直言,这可是要变天的大事。
“陛下真的相信上官婉儿的话?”德安低声问道。
李治沉声道:“她骗朕是死,不骗朕……也是死。”
是的,天子突然却宴,正是因为婉儿的一封密信。她言之凿凿,今晚东宫杀机四伏,太子是想在东宫逼迫天子写下退位诏书。
李治知道这个儿子的本事,既然媚娘把他逼到这一步,想必这次家宴他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局势早已到了不死不休这一步,一个敢设局杀母之人,身为天子的李治,如何还能让他继续做储君呢?
这个道理,李贤也清楚。杀母逼父,只有成王,才能像皇爷爷一样,抹去这桩污点。所以,今晚这东宫之宴,李治是万万不能赴的。
可是,李治转念又想。上官婉儿近几月与太子的传闻甚多,她究竟是为了探听消息,才与太子亲近?还是假戏真做,刻意巴结太子,另谋生路?
若是前者,李治今晚只用在大明宫中坐山观虎斗便是,他乐得看见这样的结果。若是后者,上官婉儿的密信肯定有诈,今晚的大明宫也不是安全之地。
他着甲,只为以防万一。
德安听见天子这话,终是踏实许多。
“不对!”
李治突然提剑站起,耳翼微动,总觉得外面的气氛不对劲了。
德安瞪大眼睛,慌乱地趴在门边,往门隙外一瞧,这下更慌了!
“陛下……外面……外面站了好些羽林军!”
“羽林军?!”
李治大惊,羽林军向来是媚娘掌控,他的寝殿四周一直是他的亲卫禁军负责巡逻。这个时候来羽林军,要么是媚娘的人,要么是……东宫那边掩人耳目的手段!
上官婉儿不可能是媚娘那边的人!
她的一家,就是因为废后获罪,她若帮媚娘行事,于她上官氏而言,并无好处。
李治不能相信第三种可能,他强作镇静,示意德安出去问询。
德安点头,只身走出了寝殿,扬声问道:“你们是哪个营的,这里可是天子寝殿,谁给你们的狗胆!胆敢……”
“噌!”
这百名羽林军齐刷刷地抽出佩剑,将德安吓得顿时噤声。
那人刻意说得极是大声,“陛下头风日盛,不能理政,不妨让出玉玺,让天后监国。”
李治的手指捏得佩剑咯咯作响,媚娘岂会做这种明目张胆的蠢事?这一刻,他敢肯定,上官婉儿在这个时候给他密信,定是选择了太子。
太子年少,最慕女色。
她那样的女子,攀上了太子这枝高枝,李治能许她的,李贤也能许她。甚至,说不定日后还能母仪天下,成为第二个媚娘。
“可恶!”
第61章 甘心
一名内侍快步从玄德门奔入东宫, 来到宜秋宫时,他接连缓了好几口气,待呼吸平静些,内侍这才垂首步入宫中, 不动声色地来到太子身侧, 附耳说了一句什么。
太子李贤嘴角一扬,显然不是什么坏消息。
武后端声问道:“二郎今晚给本宫准备了什么惊喜啊?”
李贤大笑, “儿想, 母后一定会喜欢的!”说着,他拍响了三声手掌, 本该是四下骤起兵甲之声,可随之而来的竟是惨呼声。
笑容在李贤脸上冻结,随后宫外确实响起了兵甲声,可听这声势, 人数定比东宫准备的死士还要多。
武后徐徐从座上站起, 高高睨视李贤, 眸光怜悯,似乎在看一只可怜的犬彘。
羽林将士杨锋提着染血的佩剑大步走入宫中,鲜血自剑锋上滴落, 收回剑鞘时, 沾红了剑鞘口。
“启禀天后, 外面埋伏的死士, 皆已伏诛!”
李贤仿佛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脑袋,嗡嗡作响。他不敢相信听见的话,明明一切策划得滴水不漏,除了东宫心腹外,他没有跟谁多透露一句。他望向武后身边的上官婉儿, 今晚她穿着藕色官袍,站在武后身后,垂首不语。
即便他喜欢上官婉儿,他也不曾对她提及只字片语,上次强邀她来东宫赏画,她一路也是垂首而行,不可能留心到那些暗藏杀机的地方。
不是上官婉儿,那便只能是东宫的眼线!
李贤仓皇地看向身侧的六信,这内侍跟了他十余年,照理说不该有叛他之心。
就是这一眼,六信慌乱地跪在了地上,额头重重地叩了三声。没有辩解,没有求饶,像是默认了一切。
李贤的眸光充满了讶异与绝望,不禁冷嗤一声,回头扫视宜秋宫中的其他人。太子妃与众女眷们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凡不知情的宫人,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相反的,只要是知情者,现在都已俯首跪地,沉默不语。
“一个……两个……三个……”李贤越数越难过,语气渐渐从愤怒变成了自嘲,可笑他自始至终自以为胜券在握,其实不过是一个傻子。
李贤眼眶已红,合眼深吸一口气,缓缓抬眼望向武后,即便今日已输,在废太子的诏令没有下达之前,他还是大唐的太子,他不能输了这最后的储君气度。
“母后好手段啊!”
武后神色平静,李贤没有慌乱求饶,他最后有此仪态,于她来说也算是一种欣慰了。倘若当初她与李治没有把全部心力都放在先太子身上,倘若她亲自教养李贤,倘若宫中不曾有过那一则流言,眼前这个俊秀的太子应该会是大唐的好储君。
只是,世无如果。从李治把他当成一枚棋子开始,她与李贤之间终有这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