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浓重的违和感从未有一日离开过他的心头。
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仿佛神明之于自己的子民一般。人们歌颂,人们怨恨,人们跪拜,人们背叛……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却也都没有放在眼里。
玛丽薇尔给他的就是这样感觉。没有兴趣,没有喜怒,一切都是为了她的目的而已,在此之外,不管是谁都无法触及她内心深处的领域,不管自己怎么挑衅,她也不会责怪,而那时因为她完全没有将自己的一切放在眼中。
神明怎么会计较凡人的一言一行呢?
就是这样的感觉,才会让他心中时刻都燃烧着某种火焰。他在她面前从不避讳自己真实的一面,他的险恶的猜度,莫须有的指控,或是各种恶意的挑战……她都尽数接收,也从没有放在眼中。
真是……
莱斯洛究竟喜欢她什么?喜欢一个不会哭不会笑的假人吗?他以为他认识的玛丽薇尔就是真实的她吗?
种种思绪在他心中仿佛找不到端口的线团,将他的内心挤挤攘攘地填满,以至于他甚至根本就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自己体内的魔力回路上。
微弱的感知之中,又一丝魔力无声无息地崩断了。
玛丽薇尔心中暗啧了声,心态却没有波动,不急不慢地又抽出一丝魔力探入德维特的体内。若只是看她现在的神色,恐怕谁也看不出她此刻的魔力也已经接近枯竭了。
黑海之蛇的毒素本就霸道,更何况德维特体内的毒素还来自于一只高阶魔兽,光是阶位就在她之上,想要压制谈何容易。
新来的魔力小心翼翼地探出他心脉附近的魔力回路。在这里,有一个较大的回路枢纽,玛丽薇尔先前紧急封住德维特的魔力,便是防止毒素进入魔力最核心的位置,而这里虽然不是,却也十分接近了。
那丝魔力虽然细小,却出乎意料地坚韧,在通过玛丽薇尔的魔力封印之后,面对随着德维特魔力肆虐的毒素,半点不见下风,仗着自己的灵活在回路中躲避着毒素对自己的侵蚀,一点点覆盖住德维特的魔力回路的四周,将整个回路都包裹起来。
被别人的魔力侵入到这么深入的地方是一种既危险却也奇妙的感觉,不属于自己的一抹温度在那么要害的位置横冲直撞。
玛丽薇尔忍不住为德维特平静的反应挑了挑眉。
按理说,不太信任的人伸到这里来,正常人的反应,就算强行压制住,却也很难自控自己魔力的反扑。
她本以为自己的魔力要受到毒素和德维特魔力的双重夹击,但事实出乎了她的意料,德维特的魔力一直都很安静,安静地待在一边,哪怕自己的魔力有几次没控制好冲撞了他的魔力,那鲜艳的火系魔力也没有什么动静,只是懒洋洋地动弹了两下,活像是被主人打扰了好梦的大猫。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有些微动。
没想到德维特那么尖锐的一个人,骨子里其实这么没有防范。
又过了许久,玛丽薇尔终于将心脉附近最为危险的部分清理完成,那些携带毒素的魔力被她的魔力紧紧地包裹住,死死拉住附着在魔力回路上,再不能随着德维特的魔力四处流动。
而处理完这里之后,剩下的部分她动起手来可就放得开得多,再也不怕一个没控制住毒素直接流入心肺收了德维特的小命。
她的疗法一直从早上持续到了太阳落山。
冬日的白昼转瞬即逝,灯火早已在他们身旁亮起。良久,红发的少女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自己所剩不多的魔力收回体内,这才抹了把汗。
其实今天的任务并不算难,虽说对魔力回路如此了解的仅自己一人,但是技术上难题并不大,难的是怎么能让自己的魔力在束缚住毒素的同时还不被侵染。
为了这个,她研究了图鉴之中几乎所有种类的魔植,才终于找出了将自己的魔力改良的方法。
德维特受伤至今,体内魔力几乎告罄,凭他自己必然是做不到的,因此玛丽薇尔只能改造了自己的魔力,再用自己的魔力探入德维特的体内,将毒素牵制住。
这些说起来简单,其中的辛苦,端看玛丽薇尔至今还未完全恢复的黑眼圈就可以猜出一二了。
不过还好结果是好的,没有辜负她这段时间以来的辛苦。
玛丽薇尔最后看了眼面前德维特的手臂。他肤色承袭了奥伊莱王后如雪的皮肤,自然也够白,血管看得比旁人要清楚,最开始中毒的时候,那血管中流淌的黑色简直令人看着触目惊心。
而现在看来,却好得多了,只是有些暗沉,倒也不至于那么狰狞。
确认无误之后,玛丽薇尔这才抬起头来,正打算说些什么,可不曾想一抬头便对上了面前人定定的目光,原本的都到了嘴边的话就在这个意外的对视之下散了。
她愣了愣,才回过神来。
“怎么?不舒服?”
少年抿着唇,没有说话。
玛丽薇尔一见他这个熟悉的表情便知道恐怕是没事,就算是有事,恐怕也只是他在想着怎么找事。
“既然没事……”
“疼。”
“什么?”
玛丽薇尔怀疑自己的耳朵。
面前,德维特皱着眉。“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疼?”
之前你试图冲破我的魔力封印的时候恐怕要比这么疼得多吧?
“疼是正常的,你忍一忍就过去了。”
她拿过一旁早就备好的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德维特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落在她的脸上,被热气蒸得红润的脸蛋为她没什么表情的脸添了丝生气。
“为什么要来救我?我都说过那种话了。”他眯了眯眸子。“为了莱斯洛吗?还是因为我的身份?难为你这么忍辱负重?”
又来了,又来了……德维特咬了咬自己唇内侧的软肉,脸上的表情却岿然不动。
面前的少女放下毛巾,露出一张平静的脸来。
德维特又忍不住心里一紧。
“你说了不好听的话,我自己回敬过了。”她侧头睨了德维特一眼。“看来殿下的脸没有疼很久,不然怎么会忘记了。”
“莱斯洛说过替你道歉的话,但是我说不必。不是不必道歉,而是你说的话我已经讨要过了代价,用不着等你良心发现来向我道歉。”
“而我来救你也不是因为你的身份或是莱斯洛什么。不是你,换做任何一个因为守卫防线而受伤的士兵我都会这么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所有的优待都是靠身份得来的,才会这么想别人,但是可惜我不是。”
“你……”
说起来,玛丽薇尔和德维特之间针锋相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德维特说得过她的次数寥寥无几,偏偏还屡败屡战,真是精神可嘉。
玛丽薇尔俯视着面前的德维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