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中,城中车马喧嚣,兵来将往,泽阳百姓只觉有事,却不知是有如何的事,便是城中将士,也是心中惴惴不安,各自做着猜测。直到銮驾回城,消息便不胫而走,沈族少公死里逃生,受先祖护佑,竟尚在人世。众人不知真假却是又惊又喜,街头巷尾不住窃窃私语,面上都带着喜色。
而这城中诸事,沈羽却一概不知。此时她周身浸在温热的水中,眼前氤氲雾气升腾,暖的她险些睡过去。屏风外窸窸窣窣的响动,那位唤做疏儿的姑娘又提了一桶热水进来,刚踏进来一步,沈羽便蜷起身子,微微的低下了头。
疏儿抿嘴一笑,将木桶放在地上,熟稔地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打开一个小盒子,拿出金疮药,轻轻地涂在她那左臂的伤口上。沈羽僵着身子,不敢动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低声道了一句:“多谢姑娘。”
疏儿却笑:“少公虽忘记了过往的事儿,这脾气性格却半分都没有变。”
沈羽低头只道:“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少公……会否,是你们真的认错了人……”
“少公在世,与咱们而言,是天大的喜事,也是咱们从未敢想过的。此前,我在林中远远地瞧见你,也担心会否只是长得一样,”疏儿眨了眨眼,抬眼看向沈羽,瞧着那水汽之中,沈羽身上的伤痕:“但瞧见你身上伤痕,便确认无疑了。”疏儿说着,仔细地将沈羽那伤口包扎好:“少公,我不知你这些日子都经历了怎样的事儿,但过往,你可是个所向披靡的将军,你经历的事儿,我多少都知道些,旁的都能骗人,唯独这一身的伤痕,骗不得人,更瞒不过吾王。”
沈羽微微抬头,但见疏儿面色柔和,丝毫没有凌人的气势,听她言语之间说了许多,便又问道:“我……过往真的是个将军?可为何,女子可以做将军呢?我的家人,都在何处?我又为何会忘记这些事儿,为何,离开了舒余?”她说着,却又兀自摇头:“我什么都想不起,或许这一切,都只是巧合罢了。”
“少公所问的这些事儿,吾王自会与你解答,只是……”疏儿放下手中的物事,趴在一边瞧着她:“少公真的瞧着此处,瞧着我们,半分也不觉得熟悉么?”
沈羽被疏儿看的窘迫,不由得又低下了头,闭目细思片刻,轻声叹道:“不瞒姑娘,我确实觉得这周遭房舍,似在梦中见过,可待我努力去想,脑海之中却总是一片混沌,除却一团浓雾,再无他物。姑娘与吾王都面善,毫无架子,让我倍感亲切,可我实在记不得……”她说到此,又顿了顿,微微咬着嘴唇,似是再想该问还是不该问,许久,才又道:“姑娘可知,我与吾王,是怎样的关系?”
疏儿闻言,微微一笑,转而问道:“你觉得,自己与吾王,是什么关系?”
沈羽沉吟道:“姑娘与周遭众人,都唤我一声少公,又说我曾是将军,按理,我与吾王,该是君与臣,可我觉得,吾王待我,似是亲人,又如姐妹,不像君臣之间那一般的疏离。”
疏儿笑道:“你若如此觉得,为何不去问问吾王?”
沈羽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水面,却没有言语。
疏儿却问:“你怕?”
沈羽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她不是怕,只是面对桑洛,总有一股说不清楚的情愫,这情愫古怪,却又让她倍觉亲近。她只觉如此的话儿无法对疏儿言说,便是说了,也说不清。
疏儿瞧着她不言语,便起身说道:“少公还要在这水里泡着?”说着,便拿了手巾:“我替少公擦擦,换上一身新衣裳,带你去见吾王,可好?”
沈羽慌地抬头摆手:“不……不必,我自己可以……”
疏儿还要张口说些什么,屏风外门声一响,似是有人来。疏儿当下起身,将那手巾往沈羽手上一放,转而绕过屏风,正见桑洛刚刚关上房门,便是一笑:“吾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