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都尉干笑了一下,忙一脸惶恐地言道:“李公子有所不知,练湖为皇家所有,不可擅自动土坏了风水啊!”
李长安起初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垂眸合上一格扇面,轻声道:“再去舱底看看。”
哪知他话音方落,陈都尉就一脸歉然地言道:“不敢有瞒李公子,这楼船的舱底破了一个洞……”
“啊!”他话未说完,李黑牛就忙不迭地跳了过来一面扯住李长安,一面向陈都尉怒吼。“那你还让我们上船?”
“不慌!不慌!”陈都尉却笑呵呵地摇手安抚李黑牛。“楼船高大、此处水浅,船舱进水不到一丈,这船一时半会还沉不了!”
说着,他又皱眉一叹,满脸惋惜地续道:“却是大伙下水查看,发现这处破损太大,维修困难。若是修不好,怕是整条船都要报废了。”
——所以水密隔舱肯定也是没有的,龙骨装置更加不用想了。对吧?
李长安没有发话,只是又默默地合上了两格扇面。
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自然也不能待在破船之上。于是,黑牛玄武两兄弟又忙不迭地裹挟着李长安下了楼船。经此一事,两人显然也明白到这处船坞就没有一条好船,是以那剩下的几艘艨艟和游艇众人就在岸边一路走马观花地看完了。
陈都尉一路相陪,却见李长安看的多问的少,偶尔拉着做工的匠人说上几句,也多半是问他们的工时和待遇。看起来,人畜无害极了!可不知为何,他手中的扇面却时不时地要合上一格。
折扇这东西本该在明朝才出现,但李长安给钟璃送精美团扇的时候顺手就将这后世电视剧中名门公子不可或缺的经典道具也给做了出来。之后,这折扇就顺着李家的货运队慢慢被送来了金陵。
李长安本人向来是拿武器多过拿折扇的。可这一年多以来,金陵的名门子弟的手上,却从来少不了一把折扇。金陵的贵族子弟折扇拿的多了,陈都尉自然也就看得多了。方才见李长安手持折扇,他本未放在心上。
直到现在,听着李长安手中那柄以精铁所制的扇骨时不时地发出一声脆响,陈都尉只觉那声响甚有压迫感,教他心烦意乱。
好在,船坞虽大却总有看完的时候。将李长安这一行人送出船坞时,陈都尉委实长舒了一口气,忙躬身长揖。“末将恭送李公子!”
哪知,李长安却还不急着走,反而似笑非笑地看着陈都尉幽幽言道:“陈都尉,你这船坞我也一一看过了。马上,我就要启程回王府见我外祖。你可还有话对我说?”
刹那间,陈都尉汗流浃背。只见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方堆起笑容谄媚道:“末将问候宰相他老人家。”
只见他将手一挥,马上就有几辆马车从船坞中驶了出来。车轮滚过松软的湖岸泥地,留下了极深的车辙印记。
“一点薄礼,还请……”
哪知他话未说完,李长安就将那柄合了泰半的折扇在掌心一敲。
陈都尉耳边只听得“啪”地一声脆响,不知为何,他的心下立时一惊,目光就有些晕眩。
“陈都尉,建兴二十一年兵部布告,水军民夫日供粮一升。这四十五年过去了,纵使工部再未提升民夫待遇可也从未克扣他们口粮。何以你这船坞中的民夫却要自行打渔为生呢?”
陈都尉心口一抽,忙道:“李公子冤枉!自打小人接手这船坞,民夫每日口粮不足半升,小人从未贪墨!至于他们打渔,那不是靠水吃水么?”
李长安轻轻一笑,他相信陈都尉不敢以谎言相欺。但所谓的“不足半升”究竟是多少,这其中却大有文章可做。
但眼下,李长安却无意深究这个问题,又转口道:“我再问你,同样是建兴二十一年工部布告,楼船防漏用益州丝、艨艟用绸、游艇用缎,为何你的船坞中却只见白麻?建兴二十三年工部布告,造船桐油、生漆各半,为何你的船坞只见桐油、少见生漆?另有,楼船底板应为三重杉木,为何你用的底板却只有两重且为松木?艨艟侧板本当为两重松木,你却只用了一重。包裹船身的生牛皮,你竟用羊皮凑数!至于修船匠人们的工钱、赏钱你又克扣了多少……陈都尉,还需要我再说下去吗?”
李长安每说一句,陈都尉的脊梁就弯一寸。直至李长安这最后一问出口,他整个人已如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只见他面色惨白大汗淋漓地抖了一阵,忽而翻身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哭求:“李公子饶命!李公子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