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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老师们,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上午好,我是高二(1)班的季玩暄。”主席台上的少年头一次公开演讲没有脱稿,习惯了随便开敞的校服拉链也在上台前被彭主任拉到了下巴颏底下最高的位置。配上他左脸上一片已经开始由青转黄的淤青,很有些喜剧效果。“哎,你发小怎么念检讨也这个开场啊?要不是看他被人揍了,我还真以为他又要上台做国旗下演讲了。”上上周刚在主席台上接受全国特等奖的光环,这周就顶着淤青老老实实在主任的监督下上台念检讨,论draa还是季玩暄draa。不只是身边这人,大多数同学都觉得这件事太好笑,相熟的从上周就开始编搞笑段子——顾晨星编得最多,可这不代表随便什么人都能来自己面前笑话他。旁边的男生还在兴高采烈地问上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顾晨星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嘴角微微勾起,声音也很好听:“关你屁事。”“虽然《中学生行为守则》教导我们要友爱同学,但身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凡在校生,我不该逞强、莽撞、自负地认为自己可以解决问题,结果却让老师、同学们担心,在学校造成极坏的影响。”季玩暄的眼皮有些痒痒,他想挠一下,下手却没注意轻重,瞬间疼得半眯起眼睛,最后几个字都被咬得重了一点。他已经念了四分多钟,小一千字都读过去了,这一个停顿之后大家都以为他该收尾忏悔了,没想到季玩暄翻了一页,又话起另章,开始歌颂彭主任的慈祥伟大。宁则阳惊了,压低声音问前排的路拆:“季玩怎么成主任的马屁精了?”路拆不理他。其他老师们诡异地看向台上,彭建华眼皮一跳,走上前接过他的话筒:“行了,相信同学们已经体会到了季玩暄同学的深刻反省,归队吧。”一拉到底的拉链实在不是他的风格,但季玩暄却忽然懒得扯开。他手揣兜从侧面走下主席台,面不改色地打着哈欠在众目睽睽之下回班级队伍。他上周四和人打架,周五顶着伤上学时还引发了一阵小小的轰动,但谁也没能问出事情的原委。今天念检讨本来以为能听到真相了,没想到季玩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从校章校纪反省到人生价值观,空话说了好几篇,他为什么打架的事却全被轻飘飘带了过去。听说他并没有背处分,就因为成绩好吗?你知道和他一起被抓的那个男生吗?在初中部有流言,说他俩……季玩暄步子一顿,眼神淡淡地扫向人群之中。人太多了,他根本不知道这些话是谁说出口的。“今天叫季玩暄同学上台,一方面是为了把他的鲁莽当作教训告诉同学们,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嘉奖他的见义勇为,褒扬他在恶势力前勇于为他人挺身而出。”人群中的碎语戛然而止,季玩暄转过头来,有些惊讶地和他们一起看向不苟言笑的彭主任。“近期在学校附近常有不法分子纠集,上周四经目击同学举报,我立即带保安前往学校侧门。当时季玩暄同学正为了保护我校学生与社会青年对峙,虽然处于下风,但仍然不卑不亢,勇敢地等着学校老师前来营救。”季玩暄低头笑了两声,刚才的不愉快被彭主任几句话吹得烟消云散,他揣着兜继续往高二的队伍里走。“尽管季玩暄同学巧用了智取的手段,但是正如他检讨中所言,作为一个平凡的学生,你们不应该逞强鲁莽行事——我并不是说,当你们毕业走入社会以后就可以了啊!”台下哄笑一片,彭主任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你们是老师们、父母们最宝贵的财富,未来也是社会、国家的财富,最最重要的是,你们是自己的财富。”大家安静地听着彭主任说话,沈放的目光却始终游离在外,追随着他们视线之外的那个微微仰头、逆流而行的少年。季玩暄的头发总是长得太快,明明不久前才剪过,这会儿却又在三月末的晨风里被吹得随风飞扬。“我们所有的老师都希望你们在勇敢善良的同时也能保护好自己,但见义勇为与自保之间的平衡具体怎么取舍分析,我也不会。”同学们还没反应过来,彭主任已经飞快地接上了今天的主题:“本周五学校将会请来公安支队的刘队长来为大家介绍一些与青少年有关的打击犯罪案例,这个问题相信到时也会拥有答案。届时还会安排一些简单的消防演习,请同学们配合。”消防演习,等于,不上课。台下立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季玩暄刚好走回一班的队伍,立刻被这些过度兴奋的青少年以欢迎英雄的姿态接力击掌、拍肩膀、揉脑袋,从第一排拍到队尾,胳膊都酸了。他哭笑不得地和身旁的路拆说话:“我这一拳挨得可真不冤枉。”路拆看了他一眼:“真的就一拳吗?”肚子上还有一拳,胳膊也被捏青了,他这几天都不敢穿短袖。季玩暄的嬉笑在路拆冷静的眼神前几乎成了张劣质的画皮,他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身后的宁则阳却把脑袋也凑过来挤热闹。“季玩,你等会儿是不是得去罚跑圈?这下好了,运动会上的三千米长跑有人选了。”季玩暄立刻把他嘴捂上了:“你小声点!提醒郑禧了他到时候真给我报名怎么办?”宁则阳嗡嗡着把他的手扯开,真的压低了嗓门:“我不提醒他也能想起来啊。每年这个项目都没人报,学生之间不是已经形成默契了吗?”信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个有幸在主席台上念过检讨的同学都需要在晨会后到操场上罚跑五圈。信中学生间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个跑完步的同学都会自动列入当年运动会的三千米选手名单——你连两千米都跑下来了,还有一千米努努劲就到了嘛。因为这个双重打击,信中的处分率一直非常的低。上一个念检讨的人,还是去年冬天爬墙逃学未遂被彭主任逮住的顾晨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季玩暄忧郁地捂了把脸。宁则阳拍着他的肩膀安慰:“没事,离运动会还一个月呢,你现在练还来得及。”季玩暄:“滚啊。”散会后各年级按顺序依次回班,操场上人声鼎沸,刚才还被想起的顾晨星特意绕了一圈跑到一班队伍里,一个熊抱挂在了季玩暄身上。“周末有无安排?”季玩暄微微侧头,嘴边就是男生的耳朵:“有。”顾晨星皱了皱眉,刚想说话就被宁则阳高喊着打断了。“你俩基不基啊!”顾晨星的“靠,我还是不是你最爱的男人”还没说出口,季玩暄也咽回了准备说的那句“有安排,去看你比赛”。两人一齐看向大大咧咧的队长,同时避嫌地松开了彼此。有人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顾晨星无力地指了指熊瞎子宁则阳,拉着一旁的路拆飞速遁了。班长还在滔滔不绝地得啵什么东西,季玩暄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眼神空洞地抱着胳膊等待人群散去。倒是沈放走过来的时候,刚好听见一句什么“大家之前总说,我还没放在心上,但刚才一看,你和顾晨星还真的挺有夫妻相。”沈放额头青筋一跳,正酝酿着退出校队的说辞,宁则阳却刚好抬头看见他,一脸惊讶:“靠,和你更有夫妻相的人出现了。”沈放:“……”算了,暂时不退了。季玩暄刚才一直沉浸在罚跑的怨念之中,什么都没听进去,看见沈放才回过神来:“班长,你刚才说什么?”宁则阳以为他在恐吓自己,连忙摆了摆手:“啥也没说,再见。”男生逃跑的速度比比赛时还快,转眼就消失在渐远的人群之中。季玩暄把目光投向沈放:“他刚才说什么了?我没听见。”沈放指了指他们两个的脸:“他说我们有夫妻相。”季玩暄倒不太在意:“队长那双眼睛就一c滤镜,看谁都是一对,我总怀疑他想找女朋友就是为了获取一个固定的耽美文学资源部。”沈放好奇地问道:“耽美是什么?“季玩暄比划起来:“就男男文学,你懂吗?”沈放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论坛看过的那些小片段了,他思索片刻,试探道:“《追忆似水年华》?”季玩暄有点梗住:“呃,没有那么隐晦……”他小声嘟囔:“真没想到搞个对象还需要涉猎世界名著。”要不是以前在姥爷家无所事事瞎翻书看,他还真接不上沈放的话。沈放点了点头:“对啊,和我们学霸搞对象就是这样的。”季玩暄被他说懵了,眨了眨眼忽然笑出来:“不是,为什么我要在跑圈之前和你说这些话啊?学霸你不上课的吗,跑过来和我瞎扯。”“来陪你跑圈。”沈放说着就先往跑道上走去。季玩暄愣了一下,追了上去:“陪我干什么,我不会晕倒的,快回去上课。”连顾晨星也只是对他竖了个大拇指就揽着路拆头也不回地走了。“可我和顾晨星不一样,”沈放停下来看他,指着自己的眼睛,“这里还疼不疼?”季玩暄摸着自己的淤青,手下是顿顿的痛与麻。他摇了摇头:“不疼了。”沈放看着他,很平静:“你又骗我。”季玩暄眼皮一抽,心里下意识地慌乱起来,但仔细回忆之后却发现自己唯一骗他的就只有“交女朋友”这一件事,原因还是因为……他一想脸就红了。沈放手段得逞,慢悠悠地向前跑去。季玩暄无奈地起跑追上去:“你真的应该和我妈妈一起聊聊,两个人都各自有一整套对付我的方法。”好歹是在学校操场上,季玩暄再想追到前面揪沈放的衣领玩,也得掂量一下主任是不是正站在哪面窗户后面监视他。两千米磨磨蹭蹭跑了十几分钟,结束的时候季玩暄的小白脸都红得溢满了血色,但人还很精神,兴高采烈地和沈放分享自己刚才的所思所想。“我觉得你就像支在驴脑袋前面的胡萝卜,虽然驴已经累得要翻白眼了,但一看到胡萝卜就两眼发光,不知不觉就往前去了!”沈放的气息尚未喘匀,又由衷地叹了一声。他拉着已经开始胡言乱语的季玩暄向教学楼走,不长不短的距离足够让人从驴的自我认知恢复正常,但他们还没进去就被门口的大佛拦住了。彭建华抱着双臂站如一棵松,目光古怪地在他们之间转来转去,最后停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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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玩暄扶额做眩晕状:“主任,我觉得我需要去趟医务室。”沈放冷静又直白:“我很担心,所以陪他。”一个装傻,一个充愣,两人把他要说的话都堵死了。彭主任的眉头拧了又拧,最后还是无奈地吐了口气,侧了侧身:“赶紧回去上课,大好时光就是被你们这么浪费掉的。”“谢谢主任!”季玩暄脚步轻快不似刚长跑完的人,悄悄和沈放说话时也神采飞扬的:“多谢你和我一起浪费大好时光。”他被人送到班级门口,一班同学们正捂着耳朵背英语课文,小李老师就站在讲台上看着他俩,抱着双臂,半边眉头高高扬起。季玩暄膝盖猛地一弯,险些跪倒在地,扶着旁边的墙才勉强站住。沈放被他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人。季玩暄抓着他的手臂,两腿抖得和电动马达一样,表情脆弱又真诚,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可以让门边的人听见。“谢谢你,沈同学,没有你帮我,我真的没办法从操场上回来了。”刚才那个打了鸡血的人完全换了一副面孔。沈放:“……”季玩暄兴致勃勃还想继续即兴发挥,小李老师已经走到门边,压低声音,皮笑肉不笑:“别演了,赶紧回来上课。”一句话落地,季玩暄腿也不抖了,声也不颤了,站直了对两个人甜甜地笑了笑:“老师您好,好好再见。”其实腿还是很酸的,跟灌了铅似的。但季玩暄很爱面子,转过头背对他们时才夸张地皱起五官呲牙咧嘴。少年自以为帅气实则一瘸一拐的背影渐渐往自己座位挪腾,小李老师有些好奇地看向沈放。“他刚才叫你什么?”季玩暄拖着步子回到自己座位的时候,早自习的下课铃刚好打响。靳然从英语课本上抬起头:“大功臣回来了?”季玩暄干笑了两声。他还有三篇古诗词没默写呢。到自己地盘就没必要端着了,季玩暄敲着自己酸胀的大腿哼唧,刚坐下来郑禧就把脑袋探了过来:“快,数学作业。”季玩暄闭着眼睛装死。郑禧“啧”了一声,退了回去,但屁股刚坐下练习册就被从前面丢了过来。他嘿嘿一笑,低下头开始对答案。季玩暄友爱同学,同学也友爱他。靳然从旁边给他递过来两张纸:“给你,三篇宋词。”季玩暄拿起稿纸惊奇地翻看起来,压低声音称赞:“靳然,你是什么小天使?我都怀疑这是不是我自己写的了。”男生对他得意地弯了弯眼睛。正笑闹着,老张便从前门走了进来,一边打哈欠一边懒洋洋开口:“周三晚上要小测,但课还没讲完,这两天就不安排复习了。”一片唉声载道。郑禧把练习册从后面传过来,靳然帮忙接过时扫了一眼:“第三题你是不是做错了?你看看我的解法。”季玩暄探头过去和他研究,不过只看见一眼就摇了摇头:“不是的,我刚开始也和你一个算法,不过这题其实是在骗人,没有那么复杂,你看……”“季玩暄,上课铃都响了你俩还交头接耳干什么呢?”张宜丰掏出一根粉笔头,作势要扔他们。季玩暄举手投降,没想到老张却突然转移炮火:“靳然,昨天作业第三题答案是什么?”男生慌张地站起来,捧着练习册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答案。“不对,坐下吧。”老张转过头开始在黑板上画图:“这题表面上需要用到一大堆公式求解,实际上只需要画一道辅助线就能立刻得到答案……”季玩暄偷偷瞥了一眼低着脑袋的同桌,悄悄给他塞过去一团纸球。靳然盯着题目不理他。季玩暄毫不气馁,又戳了戳他的胳膊。男生不堪其扰,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抓起纸团展开看了一眼。是一小幅老张叉腰骂人的速写漫画。靳然瘪着嘴无声笑起来。季玩暄松了口气,但下一秒就乐不出来了。“季玩暄,我看你今天精神百倍,拿书去后面站一会儿吧。”周围同学怜悯地投来目光,季玩暄牵强地笑了笑,抓着练习册向教室后面走去,腿真的打起颤来了。今天除了和沈放聊天好像就没碰见什么好事,虽然只站了小半节课老张就在大家低头算题的时候过来,拍着他的脑袋让人回去了。但就算季玩暄脸皮厚比城墙,也是个爱面子的一个男同学,一下课就委屈地趴在桌子上郁郁寡欢,谁的话都不搭理,低气压一直持续到第二节课下。靳然看着他的后脑勺,和好心过来安慰的温雅摇了摇头。“季玩,有人找!”门口同学在喊。季玩暄把脸换了个方向,百无聊赖地投了个目光过去。杨霖煊。他端庄地坐起来,叉着腿走了出去。小男生打量着他一脸古怪:“你残废了?”季玩暄快崩溃了:“我为了谁啊?”不知道是不是眼花,杨霖煊竟然有些难为情。“谢谢。”他飞快地嘟囔。季玩暄心里的震惊快要掀起一层海啸了。他有多少年没听过杨霖煊和自己好好说话了?八年?十年?杨霖煊和他好好说过话吗?“你刚说什么?”杨霖煊羞恼地压低声音:“你别装傻占我便宜!”被识破了。季玩暄挠了挠鼻尖,笑了两声:“不客气。”杨霖煊又瞪了他一眼,不过罕见的没有说刻薄话。不知道那晚杨又庭回去和儿子做了一番怎样感人的深入交流,杨霖煊对他的态度简直与之前云泥之别。季玩暄在受宠若惊的同时,飘飘然生出了些得寸进尺的念头。“霖霖。”他神神秘秘的。男生发寒地搓了搓胳膊,皱眉看他:“干嘛?”“那天那个男孩,”季玩暄眨了眨眼,声音很低,“你俩是……内个吗?”杨霖煊:“……哪个?”季玩暄伸出两个大拇指,面无表情地挨了挨。杨霖煊震惊地后退两步:“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gay眼看人gay。他又把人气走了。小男孩离开的背影怒气冲冲又急匆匆的。初中部和高中部隔了一段距离,杨霖煊从来没有过来找过他。而今天千里迢迢过来,只是为了和他说一句“谢谢”。季玩暄眨了眨眼,回到座位时,感觉心情忽然又好了起来。“刚才那个男生……”靳然好奇地问道。杨霖煊恼羞成怒的脸红模样好似还在眼前,季玩暄嘴边挂着笑意:“哦,那是我弟弟。”“呃……”靳然的表情有些犹豫。季玩暄唇边的弧度淡了淡:“怎么了,你想说什么?”靳然挠了挠头:“没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听错了。就上次我低头打游戏的时候进来给你塞信封的人,那个声音……好像就是你弟弟。”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季玩暄眨了眨眼睛,机械地转过头,恍惚地看了看窗外。“你说什么?”这个上午是否太过漫长了。他想。
从前,从前(上)
“红灯绿灯小白灯!”女孩捂着眼睛脆生生地喊了一句,转过头来时,两条羊角辫在空中划过一个好看的弧度。大约是被这两弯绑着彩色皮筋的小黑辫晃了眼睛,本该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的小男孩向前走了一小步。女孩立刻指着他大喊起来:“你动了!下去!”小朋友们忍着回头看他俩的欲冲动,仍然遵守游戏规则保持牢牢不动。男孩很不高兴:“我没有!”女孩皱起眉头,小大人一样:“我最讨厌不诚实的小朋友了,你快点下去!”男孩脸上很挂不住,声音抬高:“就这么几个人玩,我走了还有什么意思?”女孩眼珠子转了转,指了指一旁坐在秋千上发呆的另一个男孩:“让他来换你。”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后男孩反而得意了起来:“我妈说过了,不让我和他玩,如果你和他玩的话,我就再也不会和你玩了。”低头装木头人的小朋友里也有人悄悄应了一句:“我妈也说了。”“我也是。”女孩犹豫地皱了皱眉:“好吧,我们继续。”好像什么都听不到那样,五岁的季玩暄正在抬头看天。他两只手握成空拳放在眼前,向外的小手转了转。“你在做什么?”季玩暄转过头,看见旁边的秋千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比他还小的小男孩,正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他重新把手摆了回去。“我在用望远镜看云,你看过吗?”“骗人,你根本没有望远镜。”季玩暄瘪了瘪嘴:“我这就是望远镜。”“不是。”“就是。”“不是不是不是。”“就是就是就是。”“不……”季玩暄打断了他:“弟弟,你会背诗吗?”小男孩皱了皱眉。季玩暄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家邻居弟弟像你这么大,已经会背唐诗三百首了,每背一首,爸爸妈妈都会给他奖励一个好东西。”小男孩眨了眨眼,心动了。夏日的夕阳渐沉,各家爸妈都从窗户里探出身子喊小孩回家吃饭。红灯绿灯小白灯的故事告一段落,季玩暄肚子里的唐诗也倒空了。楼下院子里只剩下他和那个小男孩,季凝还没有下班回家。“爸爸!”小男孩惊喜地叫了一声,扑到了从远处走过来的男人怀里,打着滚撒娇:“我会背诗了!”男人抱着他掂了两下,很惊讶:“背诗?你背给我听听?”男孩抱着爸爸的脖子,奶声奶气的:“白日依山尽!”爸爸点头:“嗯,然后呢?”“然后……”男孩有些为难,“然后呢?”男人笑了出来:“黄河入海流。”男孩声音又拔高了:“我早就知道了!”“对对对,你最厉害。”两人渐渐走远,季玩暄的头转到了嘎嘣响的角度。他捂着脖子回过头来,无聊地自己荡起秋千。季凝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季玩暄从秋千上跳下来,学着那个小男孩往她怀里扑。“妈妈!”季凝笑着蹲下来抱他:“逗逗饿了吗?”季玩暄摇摇头:“等你回来才饿。”季凝似乎有些疲惫,没有抱起他,只是拉着小逗逗的手往新租的房子走。“今天和小朋友们一起玩了吗?有没有交到新朋友?”季玩暄蹦蹦跳跳地对她咧开笑脸:“我们玩了一下午红灯绿灯小白灯!轮到我当鬼的时候,小胖子还犯规,我大喊一声就把他镇住了!”“小胖子,”季凝有些晕,“季玩暄,你又给小朋友起外号了?”小男孩对她摇头:“我没有,妈妈,他就叫这个名字!”季凝没有力气和他追究了:“好吧。我今天买了面条和蔬菜,家里还有一点肉,吃面好不好?”季玩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皱了皱鼻子,回过头又是笑眯眯的:“好!”大约实在是太累了,吃完饭后季凝就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我睡一小会,等下就去洗碗。”也不知道是在和自己还是空气说话,说完季凝就推开小屋的门栽到了床上。季玩暄跟在她屁股后面,蹭着小短腿爬上床,给她把被子拉好又滑下来,搬了个小板凳熟练地回来站到水池边上。“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他会背一整首诗,但没有人抱着他夸奖他。水龙头节省地滚着水流,隔壁又传来了邻居小弟弟的哭声。这栋楼的隔音效果一点也不好,他家隔壁的叔叔每天一到这个时间就按时打老婆,一分一秒都不差。从来没有会背唐诗三百首的小男孩。季玩暄悄悄把水龙头开大了一点。季玩暄五岁了,还没有上过学。本来杨叔叔带着他去了一家很漂亮的幼儿园,幼儿园里有温柔漂亮的老师,活泼开朗的小朋友,还有很多的玩具和故事书。季玩暄正被小女孩们拉着去跳皮筋,杨叔叔家的阿姨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阿姨好!”他仰着头礼貌地叫人。阿姨打了他一巴掌。季玩暄捂着脸,生平第一次体会想哭但不可以哭的感觉。他离开了幼儿园,季凝带他搬了新家,杨叔叔好久都没有出现。“你怪不怪妈妈?”“我爱妈妈。”新家很好,除了小朋友们都不认识,隔壁比闹钟还准时的哭喊,比从前更晚回家的季凝,一切都好。这里的婆婆婶婶也比之前的地方要更得闲,一有空就坐在院子里织毛衣说闲话。夏天的傍晚,季玩暄每天都坐在偏僻的角落里等妈妈下班。他上不了幼儿园,季凝给他买了更多的故事书,但也被他全看完了。季玩暄没有提起这件事,每天下楼换了别的兴趣爱好,自己做手工,竟然做了一个有模有样的弹弓出来。他不打鸟,也不打邻居的窗子,只是用他的乒乓球打叶子玩。大多数时候打不中,偶尔打中就带回家夹在故事书里。“新搬来的那对母子,你知道他们吗?”乒乓球滚到了花坛背面,季玩暄小跑着捡了起来,蹲在原地没有动。“知道啊,那个女人挺漂亮的,自己孤零零带个儿子。单亲妈妈哟。”独眼的婶婶摇头叹息。另一个女人古怪地笑了笑:“没准是未婚母亲。”“……”“最近有个男人找到这里,四处打听有没有带着一个男孩的漂亮女人,估计就是在找他们。啧啧,那个男人手上还戴着婚戒,没准哟,是婚内出……哎哟!”乒乓球砸到了她的脸上,季玩暄被人从花坛后一把拉了出来,耳边全是谩骂。挣扎时不知是被谁推了一把,他直直地撞向花坛角落。爬起来的时候,眼皮上糊满了血。婆婆婶婶们面面相觑,都不说话了。“你差一点点就瞎了,知不知道!”医生严肃地看着他。季玩暄左眼戴着眼罩,咧开嘴笑了出来。“你还笑!下次不许再这么乱跑乱跳了!再受伤的话就不会这么好运气了!”季玩暄笑得止不住,直到季凝走进来他才闭上嘴,打了个嗝。“妈妈,对不起。”季凝的眼睛红红的,走过来抱住了他。第二天季凝请了假,久违地和季玩暄一起去儿童公园玩了一个上午,之后还带他去吃了麦当劳的儿童套餐。“还想吃什么?或者要再去玩一会儿吗?”季玩暄很困了,摇了摇头。季凝看着他,似乎很惋惜,又问了一遍:“真的不要了吗?”季玩暄伸出两只手臂:“妈妈,我想回去睡午觉。”这一次季凝终于抱起了他。软软的,妈妈的怀抱,他几乎一陷进去就闭上了眼睛。“你怪不怪妈妈?”她好像又问了一遍。“我爱妈妈。”季玩暄在半睡半醒间回答。季凝亲了亲男孩的额头,一滴滚烫的眼泪落到了他的眼皮上。“妈妈也爱你。”再次闭上眼睛,他似乎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里有很多的、水果糖、奶糖、巧克力糖。很多,免费吃。他吃了好多,回头想叫妈妈一起来吃,但身后一个人也没有。他应该是被吓醒的。好在睁开眼后就是妈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哭得好伤心。我们以后一起好好生活好吗?好啊,妈妈。我们一起。他又睡着了,这一次醒来的时候,床边坐着一个男人。很熟悉的男人,但不是杨又庭,他甚至也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是好熟悉。是哪里熟悉,眼睛吗?男人看着他,表情漫不经心的,但是他好像天生就长这样。不知为何——季玩暄觉得——他似乎已经竭尽全力在表现得友善一点了。“你是谁?”男人的声音有点哑。“我是你的舅舅,除了妈妈以外,最亲的人。”季玩暄不怎么意外地点了点头,终于有机会用到了那天下午学来的话。“我早就知道啦。”
从前,从前(下)
从梦里醒转过来,季玩暄眨了眨眼,花了足有两分钟来反应自己正躺在聂大爷家的小床上,自己已经十七岁了,不是五岁。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闹钟。4:35。还有两个小时可睡,但心里的感觉却没有往常早醒过来那样幸福。季玩暄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坐起来把床头灯打开了。抽屉里有一个带锁的盒子,是他十二岁买的,但直到去年聂子瑜给了他那张纸条时才开始上锁。季玩暄打开小锁,掀开盒盖入目便是女孩的字迹。逗逗,别怕。他深吸了一口气,掀起杂七杂八的东西,掏出了最底层的信封。和上次在飞机上发现的那封一样,这一封也很厚,但其中大多都是白纸,有内容的只有一张,纸上也只有一行字。“小三的孩子,疯子的孩子,天造地设的一对。”打印的字体,用的是微软雅黑,要想找到是谁写的应该去字体公司举报。不过这人没有商用,或许也只印了一份,这能告侵权吗?也许他可以去咨询一下杨又庭:嘿,叔,有人说这封信是你儿子给我的,你帮我想想怎么查明吧。季玩暄扯了扯嘴角,把信封又塞了回去。他还是不相信这是杨霖煊写的。小王子或许对他刻薄了一些,但教养一直很好,自尊绝不会允许他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举动。而且原本一开始,他们也曾一起玩得很开心过,杨霖煊还甜甜地叫过他“哥哥”。哪怕因为当年的那一声“哥哥”,他也无法相信这是杨霖煊做的。那会是谁呢?他会帮谁来送信?他们共同认识的人太少,顾晨星与路拆根本不可能,还会有谁?还有初中部的那些流言,这么多年过去了,当事人都不再提这些谎言了,为什么还会有人传?还有沈放。季玩暄的眉头蹙得越来越紧。为什么会有人知道他妈妈的事?沈嘉祯不是瞒得很好吗?还是这个男的有毛病,不止告诉过自己,还告诉过和他儿子有关系的别人?那个混蛋变态王八羔子呢?好久没听过下文了?他是不是真的彻底消失在沈放的生活里了?季玩暄闭上眼睛想强迫自己入睡,这些问题却一个一个弹了出来,问号伴随着惊叹号,逼迫着他的神经越来越兴奋,彻底睡不着了。4:55。才过了二十分钟。季玩暄脸埋进枕头里,凄惨地闷哼了一会儿。他摸到枕边的手机按亮屏幕,看清了锁屏的日期——四月一日。梦中最后的场景还隐约残留在脑海里,季玩暄把这当作周公的指引,给季元发了一条骚扰短信。“小舅,愚人节快乐。”季元在十分钟后回复了他:“快乐,小神经病。”季玩暄笑着打了个滚,睡不着索性起身下床,从书包里掏出自己新买的小密码本,四个0解密掀开封皮。一页都还没写过,季玩暄在崭新的扉页认真落笔,一笔一画地写下了自己的网名。翻开新的一页,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又工整地写下了自己最近最大的烦恼:《怎样亲到对象的嘴》。某度搜索容易涉黄,而他身边有发言权的人实在是屈指可数。彭也脸红红的,很难为情的样子:“……我又没主动过,你问我干嘛?”他们两个又在体育课上挤在一起,季玩暄刚踢完半场足球,浑身热得冒汗,但女孩红起脸来丝毫也不逊于他。他俩装情侣装了半个多学期,上周刚刚宣布和平分手,原因是文理科异地。大家唏嘘的同时,又觉得这两个在一起与分手后相处模式都完全相同的人有点厉害。季玩暄仰头喝下半瓶矿泉水,接过彭也递来的纸巾擦了擦汗:“上周主任回家晚了,不好意思啊,都是我非让他送我回家。”彭也摇头:“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而且彭主任回去也没提到季玩暄打架的事,只是说在路上看见了虐猫的,于是他正义感爆棚,带着犯罪分子一起去派出所了。季玩暄:“……”“一直都在说我,”彭也看向他,“你怎么到现在连你对象都没亲到过。”季玩暄扬起脑袋晒太阳:“因为我对象是白雪公主。”彭也:“哦,我男朋友是网球王子。”下课铃响,操场上的人离开又换了新的一拨,季玩暄却还坐在原地,披着校服外套发呆。他近日总是发呆。“在想什么?晚饭吃什么吗?”季玩暄应声回头,看见聂子瑜正向自己走过来。少女身量纤长,肥大如麻袋的校服里包裹的好像是一位芭蕾舞演员。“在想你啊。”季玩暄眯起眼睛对她笑。聂子瑜性格很好,朋友成群,但最近每天下午晚自习前的大课间,她都喜欢自己独来独往。“我不信。”聂子瑜坐在他旁边,随手接过男生递来的奶糖。离高考还有两个月,聂小鱼却已经成为了这所学校最悠闲的少数人之一,几乎看不出任何被未来那场考试煎熬的痛苦。季玩暄还在对她笑,聂子瑜伸出手指捏住他的脸颊向外扯了扯。“你看起来就像我们班里的一个同学,最爱强颜欢笑,可惜脸色苍白,老师每天都担心他会不会学得晕过去。”季玩暄含糊道:“很明显吗?”聂子瑜点了点头,松开他:“挺明显的,如果不想让你那个小同学担心,还是等调整好心情再去见他吧。”季玩暄捂着脸看向她,有点想笑:“我就不能也是因为学习才忧郁的吗?”聂子瑜摇头:“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季玩暄叹了口气:“好吧,确实……我遇到了感情上的难关。”聂子瑜很好奇:“怎么?这段感情不被家长祝福吗?”季玩暄眼皮跳了跳,避重就轻:“姐,我想亲我对象,我该怎么做?”“……”聂子瑜一脸复杂地看着他,好久才出声:“我感觉我第一天认识这么纯情的季豆子。”季玩暄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要骂我耍流氓呢。”聂子瑜摇头,表情认真了些:“我们画室有个男生,我俩关系很好,他告诉我他和他男朋友在一起的第一天就啵啵了,半个月后就嗯嗯了,你俩在一起多久了?”季玩暄一脸费解:“嗯嗯,嗯什么嗯嗯?”聂子瑜耸了耸肩。季玩暄忽然反应过来,脸红得立刻站了起来,校服从肩上滑下去又急急忙忙捡起来,狼狈得不得了。聂子瑜笑出声来:“对不起,看来是我对你们gay生成刻板印象了,世上也是有我弟弟这样保守的小gay的。”季玩暄对她皱了皱鼻子,装作不满道:“但我现在要因为你对les生成刻板印象了!”周围最近的人也在十米开外,他俩说话声音不大,可以在阳光下尽情地开彼此的玩笑。季玩暄坐回她身边,耳语一般:“说实话啊,姐,你要瞒叔叔阿姨到什么时候呢?”“不知道,”聂子瑜看起来不太在意,眼底笑意却淡了些,“一辈子?”试错的代价太大,她不敢轻易尝试。气氛再次沉闷下来,聂子瑜皱了皱眉,推了他一把:“我建议你还是做个谨慎与开放并容的gay,对外谨慎,对内开放。”季玩暄阅读理解满分:“就是我可以尽情对我对象耍流氓的意思是吗?”聂子瑜对他竖了个大拇指。“对了,把你男朋友微信给我推一下吧,我最近在做微商要扩列。”“?你卖什么?”聂子瑜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跟你聊不着,但你对象肯定需要。”季玩暄有些忐忑:“你不会在偷卖我照片吧?那我要参与分红!”聂子瑜忍无可忍:“闭嘴。”是日夜晚,刚刚洗完澡的沈放通过了“季玩邻居姐姐”的好友申请,还没想好要不要主动打招呼,对方便一股脑地给他发过来五六个压缩包。沈放一头雾水,发了个问号过去。聂子瑜消息回复得飞快,让人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也会语音输入。“我弟弟想让你主动亲他但不好意思,我想你可能也不太好意思,但总得有人好意思。既然我弟弟不好意思那就你好意思吧!这些书都是前辈的经验之谈,弟婿有时间可以看看。”沈放盯着屏幕看了一分钟,又四处打量了一会儿自己家里的室内装修,调整了好几次心态才终于重新看向手机。一个字都没错,他确定自己没有眼花。沈放斟酌着发了一个“谢谢”过去,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在这些被命名为“娱乐圈”“黑道”“abo”这种不知所云的压缩包里选了一个最顺眼的点进去。然后就看了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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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拉公式(上)
正是人间四月天,初春踏青好时节,十几岁的男孩女孩们却被一股脑塞进了学校的阶梯大教室,听讲台上的警察叔叔讲青少年犯罪故事。顾晨星支着脑袋听了一会儿就兴趣全无,无聊地翻开刚从同学那借来的小说。“反恐在演练,主角却不是我。”季玩暄就坐在他和宁则阳之间,很自然地听清了左手边班长不满的嘟囔。彭主任在周一晨会时提到今天公安局会有警官来给他们做宣传教育,还有消防演练什么的。本来大家就因为不上课都很开心,今天警车开过来,几个提着防暴器械的特警一走下来,男生们更兴奋了。可惜正在教学楼旁空地参加反恐防暴演练的是学校的老师、保安和校警们,跟这些热血沸腾的小男生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要参加的是无聊的消防疏散演练。顾晨星单手撑着脸,懒洋洋地拖长声音接话:“反正都不好玩。”宁则阳不开心地看向他:“这位同学,我们是一班的,你是二班的,能不能有点集体荣誉感,离我们远一点?”今天的座位安排就是一班二班挤在一起,顾晨星没拿这个顶他,反倒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同学。“我决定退出二班转到一班,你有意见吗?”同学默契地摇头:“没有,快走,再见。”顾晨星点了点头,离季玩暄更近了些,整只脑袋都躺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们的座位就在阶梯教室正中间,刘队长讲完一个故事停了停,拿起手边的水杯。一抬头,刚刚好看见正对面两个头挨着头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男生。“……接下来,我们讲一下燕城前两年由两个中学男生合伙犯下的一桩大案。”季玩暄偷吃了一颗糖,小声问道:“你觉不觉得刚才队长看了我们一眼?”宁则阳:“谁看你们了?”季玩暄:“没说你。”顾晨星读书读得正入神,哼哼了两声没作答。季玩暄有些无聊,扫了一眼他看的内容,又被入目的满屏“龙日一”吓得把脸歪了回去。“你怎么又看这书?”顾晨星读得津津有味的:“人家说的没错,每过几年再看一次,都会收获全然不同的感想。”季玩暄:“那你这次收获什么了?”顾晨星:“几年前看得起劲的我真的有点疾病。”“你也没必要这么说。”季玩暄忍着笑侧过头,目光穿越几排人头,一眼就抓住了被他放在心上的那个小同学。此时此地在这里跑小差的人不止顾晨星一个,沈放也正低头看着手机,不知道在浏览什么内容。他的神情很古怪,一脸的复杂与难以言喻。好不容易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了,但很快又好像被什么刺激的东西伤到了眼睛。沈放眼皮一跳,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机收了起来。他抬起头,感应般看向了前几排。对上眼的那一刻,季玩暄淤青退去的眉眼一瞬间被春风催弯,差点儿没忍住给他递个飞吻过去。顾晨星一把按住他的手臂,声音很轻:“稳住,矜持点。”季玩暄惋惜地“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坐回去了。少年的耳侧还顶着被身旁家伙蹭乱的杂毛,但这人是个对外表很敏感的男同学,经后座好心人一提醒,他就立刻把赖在自己身上的发小推开了。季玩暄两手抬向后脑勺,认真地以指作梳打理自己的发型。短发是乌黑的,手指是纤长的、白皙的,黛色的血管凸起,弯曲的手臂附着一层薄薄的肌肉,不夸张,也不是摆设,可以让他很轻松地随时随地见义勇为。沈放犹豫了一会儿,重新打开手机,继续看起聂子瑜为他推荐的课外读物。“放哥,你在看什么?”张列宁很好奇。“人类情感文明简史片段集锦。”沈放面不改色。“……啥?”台上刘队长正讲到男生a为堕落后的男生b复仇的环节,这人讲故事的功力颇强,环环相扣高潮迭起,连顾晨星都合上书渐渐听入了迷。“小a和小b原本都是学校里的尖子生,无奈小b身世坎坷,流落在社会上,被人逼着做了很多不好的事。虽然有小a一直关心他、帮助他,可他还是在数个巧合的引导下,最终犯下了无法挽回的罪孽。就在小a决定为他……”“嘀——!”教室与走廊里的大喇叭同时拖长音拉起了警报,声音大到刺耳的地步。今天的消防演练来得有些猝不及防。刘队长大约也被吓了一跳,但反应很快,立刻就站了起来,声如洪钟地指引同学们:“大家不要慌,排好队按顺序向外疏散,就按照之前老师教过的那样!”顾晨星抱着书跟随人流站起来,很不高兴:“小a决定干啥啊?旧社会说书的还有请听下回分解呢,也不等人把故事讲完。”宁则阳回头看他:“那你就等下次消防演练,刘队长再来继续讲呗。”季玩暄手搭在他肩膀上往前推了推,声音带笑:“不用了,这案子是顾叔叔办的,他只是想听别人吹爸爸牛逼而已。”宁则阳有些惊讶,季玩暄却身形矫健,在拐角处水一样从他身边滑了出去。“你干嘛去!”班长在身后喊他。季玩暄头也不回地敷衍:“人有三急。”楼道里小跑着排成纵队有序疏散的同学,季玩暄顺利地混在他们之中,但在进疏散楼梯间前他却无声地调转了一个方向。我这是反向案例,大家不要学。他在心里自我催眠,到隐蔽的拐角躲了好一会儿,直到楼道里的人群疏散完毕,他才探出头,从巡逻离开的老师身后蹑手蹑脚地溜走。高中部的教学楼有五层高,季玩暄一口气从二楼跑上顶层,站在某个没有摄像头的窗台前,可以远眺操场上全校师生排列整齐的队伍。比他想象得更愉悦。季玩暄的嘴巴不由自主地翘了翘,身后却突然有人拍上自己的肩膀。他瞪着眼睛转过头来,原本剧烈的心跳在看清来人后跳得更激烈了些:“你怎么过来了?”沈放被他拉着往前走了半步。“看见你跑出队伍,很好奇。”虽然他的表情还是很平静,没有一点好奇的说服力。季玩暄蹭了蹭鼻尖,有点难为情:“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跑出人群看看——大家偶尔都会有这种念头吧?”沈放“嗯”了一声,跟着他一起走到窗边:“我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跟着你看看。”我经常有这种念头。手揣着兜,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看这个家伙探头探脑躲老师和监控,却完全没发现身后跟着自己的对象。“像笨蛋一样。”季玩暄忍着笑转过头,也不知道在评价他们两个中的哪一个。远远的体育场上,彭主任正在总结本次消防疏散的七点顺利,话筒声音大到远在此处也隐约听得清他的讲话内容。季玩暄手肘搁在窗台上撑着下巴,张嘴无声地和他演起双簧。“安全重于泰山,面子轻于鸿毛。”一模一样的口型。季玩暄侧过头,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沈放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怎么知道我刚才在看你?”季玩暄伸手点他的泪痣:“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想每分每秒都能看着你,如果你对我不是这样的话,那我也太吃亏了吧。”沈放挑眉:“那你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想见我了吗?”季玩暄张大嘴,推了推他:“你搞文字狱呀!”沈放点了点头:“好像是的,那你要怎样?”季玩暄又扑到了他的怀里:“快把我下狱!你要关我多久?一百年怎么样?”沈放眼睛一弯笑起来,下巴搁在季玩暄的肩膀上。“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学校里隐蔽的角落?”拥抱的感觉太舒服,季玩暄牢牢挂在他身上,不假思索:“我在信中上了五年学了,待在这里的时间比在胡同里还久。”沈放眨了眨眼:“你以前不住在那里吗?”季玩暄“嗯”了一声,不舍地松开了他:“我搬过很多次家的,住最久的地方还是上小学的时候。”他指了指信中校园的边际:“当时真的就住在学校旁边,超级近,我出教学楼低头捡个东西都会被楼上炒菜的我妈看见,回家就问我刚才捡了什么。你能相信吗?我当时那么小,我还以为我妈有魔法,担惊受怕了好几天怕她知道我在数学课上开小差。”这人讲故事的表情总是很丰富,沈放跟着他笑:“你不是数学课代表吗?”季玩暄摇了摇头:“我小学数学很烂,上中学以后才慢慢好起来的。”操场上全校师生还在听着主席台上的发言,这次轮到刘队长讲话了。“我小时候觉得那些鸡兔同笼问题都很无聊,现实中打开笼子把它们都捉出来不就数清了?”但是后来,他一个人坐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屏幕里的节目却渐渐把他吸引了进去。“是什么节目我已经忘了,只记得节目组请了一位数学家来,还有很多其他行业的人,过来讲讲他们的领域。”那些人说的都很漂亮,但是数学家只是在黑板上画了个公式,季玩暄就被彻底折服了。“你应该可以猜到,他写的是欧拉公式。当时我什么都不懂,只是听到数学家介绍说‘这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公式,可以解释宇宙中所有谜题’,我小小的心灵就真的被震撼了。”“数学家当时的眼神,就好像他的眼前有一片我们看不到、但是真的很漂亮的夜空,他一个人在这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但他只要看着这个数字,心里就会感到安宁。”从那以后,季玩暄就很土地爱上数学了。书读得多的小孩子心里总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比如在全校进行疏散演练的时候,偷偷跑到无人的高处,远远地眺望他们,置身事外一样。沈放说:“那你现在有想到什么吗?”脱离人群的片刻出世感与下节课就要面对的老师质问,队伍里的交头接耳与在此处看到的寂静整齐——这些都可以发散成一篇不知所云的高深散文,但季玩暄却无奈地歪了歪头。“看到你后什么都想不到了,就只觉得红颜祸水。”沈放好动儿一般,伸手抓住了小季翘起的嘴巴。季玩暄好笑地拍开他的手:“你知不知道这里下周就要装摄像头了?”沈放摇头:“你知道得好多。”“……”季玩暄继续暗示,“刘队长马上要讲完话了,大家就快回来了。”沈放终于有点明白了:“但是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季玩暄赞同地点了点头。沈放:“那你要在这里唱歌吗?”季玩暄疲惫地闭了闭眼睛:“不了,我唱歌可难听了呢。”在他睁眼前的一瞬间,眉峰忽然被印上了沈放的吻。眉毛有什么好亲的?他想张口发问,但没问出来,因为亲完眉毛就是嘴唇。他迷茫地瞪大了眼睛。沈放也睁着眼睛,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也没分开,也没敢呼吸。到最后也不知是谁先分开了谁,两个人都屏息得有些上头,捂着嘴巴各自降温。季玩暄要哭不哭的,眼里满是水光:“这难道就是我的初吻吗?这不就是嘴巴贴着嘴巴。”他委屈地用手背贴上发烫的脸颊:“还挺软。”沈放本来也很难为情,但被他这三个字又逗得笑了出来。他抬手揉掉季玩暄泛红眼角的泪水,好声好气地哄人:“对不起,没有经验,我再接再厉。”季玩暄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嘴角。“放心,不让你一个人努力,我们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