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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舜华知道叶欣儿是替杨景澄问的,刚想答话,又顿了顿,换了个不招人眼的说法道:“七年前我母亲病故,外祖母怜我无人抚养,遂使人接我去了京里。此番回乡,乃为祭奠亡父。不曾想偶遇故交,实在是桩幸事。”

叶欣儿笑道:“那可巧了。我们世子自打那年回京居住,便不曾来过旧宅。哪知今次恰好碰上了姑娘。不知姑娘还要在家乡住几日?不若我们一并回京,路上好有个照应。”

颜舜华道:“我年轻姑娘家出来太久,家里不放心呢。不过歇两日,后日便回。你们呢?”

叶欣儿抚掌笑道,“我们也后日回。看来我们两家着实有缘。”

吴妈妈虽不喜杨景澄二话不说便翻墙的孟浪行径,然对国公府的女眷还是不敢有意见的。何况叶欣儿举止得体,说话更是和气。后日一并回京路上也热闹些,便没有出言阻止。

叶欣儿与颜舜华又说了会子闲话,就要起身告辞。颜舜华热情的送到门口,叶欣儿忙阻了她继续相送的步伐,带着两个丫头转身离去。

杨景澄早在家等的不耐烦,见叶欣儿回来,一叠声的问:“怎么样?打听出来了吗?那胖丫头果真是齐成济的外孙女?”

叶欣儿上下打量了杨景澄好几眼,调笑道:“看上人家了?”

杨景澄没好气的道:“小丫头片子,我能看上她什么?只是那年她爹没了,我又回了京,再没听见过她的下落。到底是故人,总也得知道人家过的好不好。过的好呢,便丢开手;过的不好自然得帮衬一二,才是邻居一场。”

石英笑嘻嘻的道:“世子你这就叫欲盖弥彰!放心,我们姨娘问的明明白白,确实是礼部齐大人的外孙女,七年前母亲没了后进的京,也算名门闺秀了。”

杨景澄怔了怔:“她竟是父母双亡了么?”

叶欣儿叹道:“是呀,既无兄弟扶持,亦无姐妹帮衬。孤零零的一个人寄居在外祖家,好不可怜。”

杨景澄垂下了眼,当年他娘不敢出门走动,唯有胖丫头的母亲时不时过来说说话,聊解寂寥。不想,两个老姐妹竟是前后脚的去了。

就在杨景澄叹息生母的时候,颜舜华也在望着东厢房与东耳房夹角里,已被堵住的狗洞出神。她是独生女儿,自幼假充男儿教养,又在乡间没那么多规矩,是以钻洞翻墙无所不至。那是她最为自在的岁月,纵然没有京中的锦衣玉食,可父母双全,无拘无束。而今却是……

忆起往事,颜舜华的泪水倏地落下,爹,我想你了;娘,我想你了……

第75章 查账    探望儿时伙伴并不是杨景澄……

探望儿时伙伴并不是杨景澄此行的目的,得知颜舜华虽父母双亡,日子倒也过得,便丢开了手,趁着天没黑往自家山地里去了。踏上山坡极目远眺,整个村落尽收眼底。

榆花村占地约六千亩,其中山地一千五百余亩,土地四千四百余亩。田舍屋前种着几十棵榆树,青黄不接的时节,便靠榆钱儿来救命,算是村子里的镇村之宝。盖因隔壁两个村子分别叫了榆树村和榆钱村,此地也就只好以榆花为名,以作区别。

再看瑞安公府的土地,山地四百亩,平地三百四十亩,每年收益约八百两,刨除各项开支,大概能剩七百两的样子。在乡间已是极富裕的人家。这么大个庄子,瑞安公说送人就送人,可见公府之财大气粗。当然,比起将此处送给舅舅,杨景澄更倾向于重新买块地,大家做邻居,毕竟这片土地有他的回忆。

视线扫过种满冬小麦的土地,他们家的地一年两季,以冬小麦和大豆交替轮种。是以庄上的收益也是一年两节,九月里正交了大豆与山地的收益;来年五六月间则是麦子与上年家禽家畜的收益。然而将将在南方兴起的烟草,挪到此地种植是否果真有那般好呢?杨景澄没有把握,不过五百两对他们家而言只是个小数目,他试的起。

看完田里的景况,杨景澄满意的下山,又绕到了他家另一处院子。这里与他居住的院子有一段距离,一样围了高墙,屋舍却比较简陋。院子后面最后扎着四五尺高的篱笆,里头鸡鸭鸣叫声不绝。见杨景澄走来,此处的管事甘桥忙迎上前,陪笑道:“世子怎底逛到这儿来了?这里又是猪又是鸡鸭,臭的很。”

杨景澄不以为意的笑笑:“无妨,我来瞧瞧。”又问,“今年的猪养的怎么样?”

甘桥忙回道:“九月里收了豆子,用榨了油的豆渣喂着,十几头猪都肥的很!到年前杀几头好的,做了腊肉与世子尝尝鲜!还有前日下雪,我们家小子在山里扑了好几对野鸡,五彩斑斓的好看的紧,世子要带回府里耍不?”

杨景澄含笑拒绝:“家里养了几只鹤,凶悍的很。前年有人送了对梅花鹿放园子里,都叫它们又踢又啄的。你这几只野鸡放进去,只怕活不过三日。还是留在庄上,与孩子们玩吧。”

甘桥干笑着挠挠头,榆花村的庄子小,也没甚稀罕东西,是瑞安公府的产业里顶顶苦的地头。要不是养了杨景澄一场,只怕更没牌面。好容易见了杨景澄,自是想出浑身解数来讨好,奈何唯一拿得出手的野鸡世子爷并没放在眼里,真真愁死个人。

杨景澄原先对庄上的人印象颇好,毕竟小时候没受过什么慢待。不想文氏接手庄子后,这起子管事便欺上瞒下、自肥腰包,好不嚣张!遂,往日情谊淡去了不少。此番他前来,正是立威的。

查了一回鸡鸭猪羊,甘桥倒是皆养的膘肥体壮。杨景澄随口问:“现庄上的家畜家禽有个数没有?”

甘桥连忙报道:“有猪二十一头,羊三十头,鸡二百只,鸭一百零七只,鹅四十五只。”

杨景澄又问:“年底送回府里的有多少?就地卖的有多少?”

甘桥尴尬的笑笑:“我们庄子小,这点子东西府里看不上哩。都是就地卖了的。”

杨景澄接着问:“那你估算估算,今年底,这些畜牲能卖多少钱?”

甘桥利落的道:“今年冬天冷,冻死了不知多少家禽,咱们一准能卖个高价。年底我能保证交一百八十两!”

杨景澄脸上的笑容登时消失:“一百八十两?”

甘桥点头哈腰的道:“一百八十两!够我们庄上所有的开支还有余呢!”

杨景澄目光变得锐利:“如今猪肉价格两分半,羊一分半,鸡五分鸭三分鹅三钱,你同我说总共能卖一百八十两?”

甘桥的冷汗唰的就下来了,他万万没想到,深宅大院里的公子哥儿对物价这般清楚。强行挤出个笑道:“这是京里的价,商户来收的时候,没这么贵。”

杨景澄冷冷的报出了一个数字:“二百三十两。”

甘桥顿时脸色煞白,这正是他预估的真实收益。

“你倘或报个二百来两,我全当你的辛苦费。”杨景澄沉着脸道,“可你报一百八十两,是不是有些过了?”

甘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水至清则无鱼,”杨景澄道,“我往日手里随意赏出去的银子都不知有多少,你这几十两的我还不放在眼里。然而!你把我当傻子糊弄就错了主意。”

甘桥跪在地上,头磕的砰砰响:“是奴才糊涂油蒙了心,求世子看在老奴家里几辈子都在府里,饶过此回,下次再不敢了!”

杨景澄铮的抽出刀,布满花纹的刀身反射出刺目的寒光。甘桥呼吸一窒,整个人抖成了个筛子,同时地下晕开了一滩水渍。他想说话,却嗫嚅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刀起,下落,砰的一下,杨景澄的刀背直接砸在甘桥的后背。甘桥惨叫一声,晕死了过去。

收刀入鞘,杨景澄弯腰提起甘桥,宛如拖死狗一般拖回了主宅。柯贵站在门口惴惴不安的道:“世子……可是他冒犯了您?”

杨景澄把甘桥扔在地上,冷声道:“当着我的面虚报牲畜的收益,给我拖到坪里,当众打四十板子!”说着缓缓扫视一圈,“我不是小气人,庄上收益如实上报我自然有赏。然而谁胆敢再糊弄我,”佩刀往地上重重一插,“你们大可试试我的刀够不够快!”

庄上的仆从们当即吓的噤若寒蝉,良久,柯贵战战兢兢的跪下磕了几个头,在征得杨景澄的同意后,方带着人拽着甘桥去了村里的晒谷坪,摆开架势,先拿盆水将其泼醒,再噼里啪啦打了起来。

冬日里天冷,村民们等闲不在外头晃荡。此刻听到动静,才走出来看热闹。村里统共只有四五百人,彼此皆熟悉。见了甘桥挨打,不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高华见状本是不忍,然杨景澄立在院门口观看,只得硬着头皮团团跟村民解释甘桥乃贪污被罚,望各位乡亲日后监督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