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英摇了摇头:“不是我狠心,可我留在京中,是死局!”京中武官,若无人脉背景,升迁何其艰难。即便有靖南伯的提携,入伍能有七品已是不错。而七品的武将在京城权贵眼中连条狗都不如!待他爬到能见人的时候,楼兰是否还在人世都是两说。
与其兄妹彼此牵制,不如去九边博个前程!只有浴血奋战,只有平步青云,才能真正护住楼兰。哪怕她是个傻姑娘,哪怕她遭万人嫌!他也可以在家养她一辈子,让她做一辈子大小姐,而不必看人眼色过活!
杨景澄暗自叹了口气,哪怕重新来过,楼英依然选了同样的路,难道是天意?可前世直到他死,都再没听见过楼英的消息,边关凶险,楼英真的有命归来么?
说完心中打算,楼英霎时平静了下来:“回去吧,我什么都没准备,空着手上门不敬。”
杨景澄摇头,掀开帘子吩咐车夫道:“去承泽侯府。”
马车缓缓开动,杨景澄解释道:“承泽侯是靖南伯的内侄孙,他比我们好说话。”
楼英看向杨景澄,神色复杂。自打那日杨景澄忽然示好,便处处关照他。今日更是顶着冬日寒风,为他奔忙。如此仗义,他又该如何报答?大恩不言谢,可他一无所有,也唯有道声“多谢”。
“不必,”杨景澄淡然道,“翌日你兵权在握,亦是我手中的筹码。”
楼英苦笑道:“何必刻意说的这般无情?我到了眼下的境地,哪里还能似孩童一般,叫人拿好话哄着过活。”
杨景澄认真的道:“我是说真的。”
楼英怔了怔。
“而今的形势,想必不用我多说。”杨景澄正色道,“你非宗室,或感触不深。然我杨家人,已在章家淫威下苦熬多年了。圣上……”顿了顿,杨景澄终是没把心里对永和帝无能的猜测说出口,隐晦的道,“手上并无多少得用之人,是以,在朝堂上,无论文臣武将,我们多一分力量,便多一分胜算。”
这是要人站队的意思,楼英对章家并无多少情谊,何况他是读书人,忠君爱国早已刻进了骨子里,遂道:“我明白了。”
杨景澄又道:“你是章家外孙,想出仕原该走章家的门路。若要我出手,你与章家就算撕破脸了,你想清楚了没有?”
楼英紧了紧拳头:“我姓楼,不姓章!”
杨景澄点了点头:“我以自身担保,引荐你入军中,望你将来莫让我左右为难。”
楼英看向杨景澄:“我身处绝境,唯有你肯拉我一把,我岂能忘恩负义?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翌日改天换地,我楼英宁可战死沙场,也不去做章家的狗!”
“好!我信你说到做到!”杨景澄亦承诺道,“我在京中,必竭尽所能护兰妹妹周全。”
楼英深吸一口气:“不必强求。朝堂风雨难测,你自身安危为要。兰儿……若无人特特去害她个闺中女子,她自能等到我接她安享荣华的那日;若有人连个弱女子都不肯放过……”楼英目光一凝,“无论是谁,我定让他血债血偿!”
见楼英心意已决,杨景澄没再多话。马车轱辘辘向前,很快抵达了承泽侯府。门房看到马车上瑞安公府的标识,连忙派一人往内通传,其余人皆赶上前来迎接。杨景澄带着楼英下了车,随手赏了把银钱。跟着门房没走几步,李纪桐已迎了出来,爽朗笑道:“今日休沐,财神爷不在家歇息,却领着兄弟降临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杨景澄亦扬起笑脸,拱手道:“给姑父请安,今日有事相求,还望姑父照拂一二。”
李纪桐看了眼杨景澄身后的楼英,立即收起了玩笑的神色,侧身抬手道:“世子客气了,请!”
第91章 醉话 三人走到了承泽侯府的正堂……
三人走到了承泽侯府的正堂里,分宾主落座。自有仆从端上茶点,李纪桐挥退了左右,对杨景澄道:“世子有事只管吩咐,但凡我能做到的,绝无二话。”
杨景澄笑指楼英:“姑父还记得我家表哥吧?”
李纪桐闻弦知雅意,今日杨景澄只怕是来做人情的。他对楼英印象尚可,遂笑道:“自然,如今这般侠义心肠的人已不多了。上回舍表妹之事,多谢。”
楼英忙道:“不敢当,举手之劳。”
杨景澄道:“那正好。其实我今日登门,还是上回提过的拜见靖南伯的事。我这位哥哥素来急公好义,前日听闻蒙古叩边、屠杀百姓,深恨之。是以想弃笔投戎,报效边疆。只是苦无门路,想请靖南伯替他写封荐书,好叫他去边疆杀敌。然我与靖南伯府未曾打过交道,不知姑父是否方便做个中人?”
李纪桐惊讶的连连上下打量着楼英,只见他面皮白嫩、浑身的书卷气,不由道:“边疆凶险,并非逞书生意气之地!楼兄弟可要想清楚了。”
楼英也是个机灵的,连忙道:“不瞒侯爷说,姨父府上养了好些老兵,我自幼便同他们习拳脚功夫、听他们讲沙场风光,早已心向往之。而今蒙古屡屡叩边,正该我等大展拳脚之时,故厚颜央求世子替我找寻门路,还望侯爷成全。”
居然是个习武之人!李纪桐惊觉自己竟看走了眼,不过细想想杨景澄的武艺,他一起长大的表兄弟想必也不差。于是赞道:“楼兄弟好忠心、好胆魄!”
然而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久居京中,不懂边疆事,不便胡乱应承,以免误了你们的事。这样,二位且回,我现就去靖南伯府中问询一二。早则明日,迟则后日,成与不成,我定有个答复,如何?”
楼英大大松了口气,他知道天下承平日久,肯去边疆的人不多,承泽侯愿意做中人,事便成了一半,赶紧站起来深深一揖,诚恳道谢。
李纪桐笑道:“愿舍身为国者,乃吾辈楷模,我敬楼兄弟之为人,不必言谢。”说毕,几个人又寒暄了几句,李纪桐客客气气的将人送出了大门。看着瑞安公府的马车远去,说着要去靖南伯府的李纪桐却转身回了后院。他心中尚有疑惑,不好冒冒失失的去寻靖南伯,待明日单独找杨景澄,细细问了再说。
回到瑞安公府,已是申时末。杨景澄长长吁了口气,往日他只做纨绔,日日闲的发慌。如今将将走出家门,立刻忙的脚不沾地,难有片刻闲暇。好容易办完外头的事,此刻他却不能休息,只因来旺急急来报,道是瑞安公今日一个人在喝闷酒,恐对身体有妨碍,请他去劝上一劝。他只得回房换了件家常衣裳,又寻瑞安公去了。
瑞安公独自坐在厅堂里,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想是被他撵走了。他左手执壶、右手执杯,正自斟自饮。见杨景澄来了,把酒壶往前一推,带着醉意道:“你来的正好,陪我喝一盅!”
杨景澄几日连轴转,弄的筋疲力尽,实在不想饮酒,于是浅浅倒了半杯,随意抿了一口,才道:“父亲心情不佳?”
瑞安公没好气的道:“你说呢?”
杨景澄垂下眼:“是儿子的不是。”
“不怨你、不怨你……”瑞安公摆了摆手,“几辈子的旧账了,怨不到你个孩子头上。今日的纠纷……”他用力的靠在椅背上,抬起头看着房梁,双目无神,“当年,你爷爷让我娶了她,就是想同章家示好,想我平平安安的。谁成想,太后那么狠,把宗室杀了个血流成河,两下里成了死仇。”
杨景澄道:“那时候爷爷也不知道后来章家能权势滔天。”
“嗤!”瑞安公打了个酒嗝,“谁真能不知道?满京城多少宗室娶了章家女?便是没有太后垂帘听政,章家的爪牙也已遍布朝堂了。倒是圣上这些年来,别看好似处处吃瘪,可他多多少少抢回了些权柄。前些年,呵呵……要是前些年,你敢逆着她娶甚齐成济的外孙女,她就敢弄死了那姑娘你信不信?”
“太后老了啊……老了啊……”瑞安公借着酒意连声感叹,“儿子啊,我跟你说!我现想开了,你要跟着华阳走,就跟他走!好过捏着鼻子娶楼兰。”瑞安公一拍桌子,“她要是逼你娶个章家闺女,我绝不跟她对着干!退一万步讲,那孩子要是聪明伶俐,我都忍了!可她故意给你找笨姑娘,文家的脑袋瓜子不好使,好歹占个温柔贤淑,她楼兰有什么?啊?有什么啊!”
杨景澄没说话,静静的等着瑞安公发泄。为人处世,一步退则步步退,这是他前世用命换来的教训。是以此生他数次主动出击,为的便是不受那等鸟气。他非要娶颜舜华么?并不。纵然他觉得那丫头比京里被管傻了的木头们强,但也不到非娶不可的地步。只要不是怯懦如文氏、愚笨如楼兰,他自信能教好。
可他眼看要娶填房,如果不自己找媳妇,实在太容易陷入被动。而一旦不得不娶了楼兰,那便只能悄没声息的弄死她,否则无论如何有二心的枕边人都是个巨大的威胁。
道路千万条,他实没必要选最憋屈的那条。
瑞安公已不年轻,宗室子弟又一个个的孱弱无比,下人不敢给他备烈酒,温和的果子酒喝再多也醉的有限。过不多久,他清醒了些。有些含糊的问:“你自打当差后,就是个大忙人。找我有事?”
“嗯。”杨景澄其实是来劝父亲少喝酒的,然他父亲问话,他随便扯了件不用费脑子的家务道,“兰妹妹的婚事,你有人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