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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刚出院门,恰撞见了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正是左近的住户。魏燕如吓的一个哆嗦,怯生生的躲在了颜舜华身后。然而她不知道,女人家越是羞怯,男人越要欺上前来。

其中一个男人没注意到车边的马夫与男仆,嘴里就要吆喝两声吓唬女眷,不想抬眼对上颜舜华犀利的目光,登时讪讪的扭头,咕哝了一句:“好凶悍的婆娘。”而后三两步走开了。

颜舜华沉着脸登上了马车,一直没说话的叶欣儿跟着坐了进来,低声问:“奶奶认识那几个男人?”

“不认识,”颜舜华摇头:“我不喜欢魏姑娘那样的。”

这话叶欣儿不好接,笑着没答话。

颜舜华却看向叶欣儿,正色道:“在闺中时,长辈总教导我们安分随时、谦恭有礼,休得争强好胜。可世间事,谁又同你讲理来?”说着深吸了一口气,用极低的声音道,“简直管杀不管埋!”

“规矩是男人定的,可他们自己却不守规矩!”颜舜华咬牙切齿的道,“叫我们贞静的是他们,我们果真贞静了,带头来欺的亦是他们!那他们定规矩是为甚?还不如不听他们的,反倒好过些!”

叶欣儿苦笑道:“那几个大概是闲汉,他们素来不讲规矩的。”

颜舜华木着脸道:“难道豪门大家便讲规矩了?面上儿讲,欺负闺中女子罢了。最可笑的是,闺中甚都不教,到了婆家倒指望她打理家务。”眼神往后头瞥了瞥,“魏姑娘那样儿的,摁得住她那祖宗一般的小姑子么?坑谁呢这是?”

叶欣儿只得道:“魏姑娘年纪还小,过几年便好了。”

“那是别人家的事。”颜舜华严肃的看向叶欣儿,“欣儿,你是世子的心腹,那我便也拿你当心腹。今日出门,我连吴妈妈都没带,只带了你们几个,你就知道我的心意。是以,魏姑娘立不立的起来,是楼家大爷该操心的。可你们立不立的起来,就是我该操心的。你记住,我不喜欢面团儿似的人。之前你们就挺好,日后也该如此。”

叶欣儿心里五味陈杂,今日颜舜华的确一个心腹都没带,近日因哭灵,东院也交给了她打理。哪怕吴妈妈背地里说过无数次防备她的话,颜舜华皆无动于衷。说实话,遇上裴氏那样的主母,做小妾的自然战战兢兢;可遇到颜舜华这样的主母,脑子清楚的小妾更要蹦紧了弦——笑面虎之可怖,就在于她咬死了你,周遭却无一人说她的不是。

颜舜华有些疲倦的靠在垫子上,顺皇贵太妃的丧事,把京城权贵家的女眷折腾的心力交瘁。因华阳郡公之故,她被推在了风口浪尖上,不停的应对着长乐郡公夫人以及太后系其他高官家女眷的示好与试探。

说实话,如此纷杂的景况,不该由她一个新嫁娘来应对。然事到眼下,也只能咬紧了牙关。时时警醒,事事思量。昨日方送葬归来,今日又马不停蹄的开始预备楼英娶亲,再看到魏燕如一副胆小怯懦的模样,当真是累的话都不想说。

是以她迫切的希望叶欣儿能独当一面,因为她已经能感觉到目前内外夹击的窘境了。譬如楼英的婚事,理应是章夫人操持;譬如楼兰的行事,更该章夫人来教导。可章夫人撒手不管,为了楼英这些事便全落到了她头上。算上外头的纷扰,若不早做准备,日后定然陷入分身乏术的境地。

而之所以选叶欣儿来做帮手,一来是之前她便做的很好,是个可塑之才;二来她是杨景澄的姨娘,时下称之为“半个主子”,虽说只有一半的主子身份,到底比纯粹的奴仆更有权威。因此,为了让叶欣儿的“政令通达”,她必须压住吴妈妈等陪嫁的心腹,明确内宅的尊卑,以免底下人各自站队,在东院里明争暗斗。

马车摇晃了个把时辰后终于停住,小小眯了一会子的颜舜华精神好了些许。扶着叶欣儿的手走下马车,领着魏燕如往东院里头走。吴妈妈等在二门口,看着颜舜华与叶欣儿亲密的样子,满脸都是哀怨之情。

颜舜华登时头大如斗,重用叶欣儿自然就得委屈吴妈妈,她心里有怨是难免的。可以吴妈妈的见识,却又难以理解,弄得她现左右为难。心里忍不住暗骂杨景澄,谁家不是男人当家女人打下手的?偏杨景澄那举世罕见的奇葩,家里的事说扔便扔,自己去外逍遥了!干人事!

看着颜舜华阴下来的脸色,吴妈妈缩了缩脖子,连忙挤出了个笑脸。颜舜华轻轻叹了口气,亦扬起笑,转身对魏燕如道:“魏姐姐,请!”

第126章 利索    魏燕如依附着靖南伯府长大……

魏燕如依附着靖南伯府长大,进了深宅大院反倒不似在外头那般害怕,神色从容了许多。微笑着夸赞了几句宅院精美,跟着颜舜华进了屋。

魏燕如乃楼英的未婚妻,在厅堂说话未免显得生疏。颜舜华直接将人领到了内书房的炕上,待喝过了茶,她又吩咐白鹭:“你把前日预备的图纸拿来。”

白鹭应声而去,不一时拿了卷轴来,颜舜华命丫头收了茶碗点心,将卷轴放在炕桌上展开。只见一幅精致的屋舍图展现在了众人眼前,魏燕如定睛一看,不正是今日去过的宅子么?

颜舜华指着桌上的图纸笑道:“前几日我请木匠按着打柜子的手法画的。各处皆标了尺寸,你拿回去给家里人,叫他们比着图与你备嫁妆。”

魏燕如的脸唰的红了,羞惭惭的低下了头。

颜舜华揉着太阳穴,惆怅的道:“魏姐姐,你休怪我说话直。二三个月后你就是楼家主母了,闺中习性该丢开手了。说话就脸红,如何管一家子大小事?按说你婚事的种种,我该与你们家老太太以及你母亲商量,可为何我特特请你出来?你乃武将家的小姐,该比我们更有气势才对。”

忽如其来的指责让魏燕如更抬不起头。

颜舜华心好累,接着苦口婆心的道:“初四那日我见过你母亲,是个温柔贤淑的长辈。可你今日出门时瞧见了,往后你可不住在深宅大院里,而是得与市井泼妇打交道的。”

魏燕如的母亲吴氏,乃时下里最常见的大户人家不当家的妇人,离了家甚都做不成。偏偏将来就得靠这腼腆的母女二人当家。想到此处,颜舜华就有些烦躁,楼英也是个眼瞎的,明知自家将要去边疆当差,就该大大方方的要求娶个泼辣的。靖南伯府几百口子人,不信连个泼辣的姑娘都没有。

魏燕如手指绞着衣带子,低头不语。颜舜华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点着图纸道:“过了正月十五,各处的匠户都开工了。此事宜早不宜迟,我明日便要使人去修缮。顺便还得移栽几棵像样的树,并种些花草。宅子与你们住的,要甚树甚花的,写个单子与我。还有窗纱等物,喜欢哪样的也一并告诉我,我这头带手就办了,省的你住进去了方缺这个短那个,又人生地不熟的,不方便。”

“嗯。”魏燕如声若蚊蝇的应了一句。

颜舜华权当没听见,接着道:“至于要预备什么家具,我这里有张单子,你拿回去比对着看。我知道你们老太太仔细,然而公侯府邸的家具与小户人家的不大一样。你若心里没底,不若问一问家里有头有脸的仆妇们,他们皆在府外有宅子,看看他们的经验。另,那院子没有井,日常用水得买。坊间每日都有卖水的,你们记得留心……”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桩桩件件琐碎不堪。齐府亦是高官门第,这类平民百姓过日子琐碎,颜舜华先前并不知道,全因着要替楼英办婚事,现抓了几个仆妇来问过一遍,方总结的经验。此刻也不管魏燕如听不听得懂,一股脑的倒了过去。

魏燕如一个借住的,何曾管过家?不一时便听的两眼发昏,记着后头的又差点忘了前头的。只在那听着,便有种手忙脚乱之感。侍立在一旁的叶欣儿暗自摇头,她们家的奶奶自己能干,便觉着天下人都该如此能干。却不知闺中小姐们,是从来不许多想的。

颜舜华噼里啪啦的说了半日,自觉把事儿都交代清楚了,才接过丫头递过来的茶,润了润嗓子道:“姐姐听明白了么?若有不明白的,我再讲讲?”

魏燕如早听的一个头两个大,颜舜华口齿清晰,倒没什么不明白的,只她记不住那么多。被颜舜华一问,先前脸上退下去的红色又一次浮起,连脖子耳朵红彤彤的连成了一片。

颜舜华颇有些无奈,她其实也很难一次记住这么多,不是她们小小年纪便记性不好,实乃老百姓家的日子与她们日常全然不同。然而,她第一次去寻仆妇们说话时,带了纸笔。甭管有用无用,先记下来再说。回头细细梳理一遍,心里也就有数了。可魏燕如显然没想起“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话,竟强行去记。那能记住几条?记漏了又怎么办?

有些伶俐的贴身丫头确有这等本事,学话传话一流。然即便公府门第,如此能干的丫头也没几个。所以读书识字的优势便在此处了,记性不如旁人,拿纸笔去记,再难出错。哪怕年纪大了记性不如人了,照例叫人高看三分。谁料魏燕如一个识文断字的大小姐,遇事想不起要纸笔呢?

好在颜舜华早对时下闺中小姐死了心,拍拍手,命黄莺拿出前日她自己梳理的笔记,递给了魏燕如:“方才我说的,上头都有,你家去细细翻看吧。”

魏燕如接过笔记,不好意思的道:“我现在能瞧瞧么?”

颜舜华无所谓的道:“送你了,你爱什么时候瞧便什么时候瞧。”

魏燕如连忙翻开笔记,这回她脸色开始发白。她与颜舜华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出身,论理办事的水平也该差不多。可一页页翻着颜舜华的笔记,叹为观止!

只见那笔记上的字迹娟秀,墨迹饱满的楷体在首页上一笔一划写着家居生活几大类的目录。再往里翻阅,更是精彩。要紧的条目皆为朱砂写就,一目了然。不论旁的,只说这整理的功夫,便能见真章。可笑先前自家还暗叹人家命好,一路从乡野丫头做到了一品夫人。便人家果真命好,也得有此手段才镇得住偌大公府的牛鬼蛇神。

匆忙翻过几页,魏燕如合上笔记,郑重的命随来的丫头收好,而后朝颜舜华深深的弯腰:“奴多谢夫人关照。”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心里明白,只性子腼腆,有些时候放不开而已。

颜舜华摆摆手,笑道:“你是英大哥哥家的,不必与我客气。日后也不用称我做夫人,听着太生疏。你若不介意,唤我舜华即可。”

魏燕如低声道:“太不敬了些。”

颜舜华爽利的道:“你我亦算同命相连,又嫁了一双兄弟,着实有缘。我不喜欢讲虚礼,甚敬不敬的,妯娌间讲这个,倒叫人笑话。”

魏燕如显然不大习惯颜舜华的说话方式,干笑了几声,又无话可说了。颜舜华亦不喜魏燕如这等腼腆小姐,把该交代的事交代完,以天色不早,杨景澄立刻要回家为借口,将人礼送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