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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大川心里苦的好似连灌了几十斤的黄连汤,连舌头尖儿都泛着异味!他万万没想到,京里的公子哥儿,还能带东厂的番子当侍卫的!您那般位高权重,坐在京里呼风唤雨不好么!?作甚要来他们这等穷乡僻壤的地方吓唬人!传闻番子们贪婪无度,刚刚遭了水患的宁江卫可怎么填啊!

宁江卫诸将官的表情杨景澄尽收眼底,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论扯虎皮做大旗他也算是熟练活,丁年贵本就出自东厂,现八成还在东厂挂着职,何必藏着掖着?不论何种手段,只要麾下对他有了畏惧之心,日后的事便好办了。无故虐待人,他下不去手,吓唬人么?那是半点不心软的!

“去岁秋,圣上命靖南伯回京任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杨景澄提高了音量,朗声道,“本朝制度,除却京卫与锦衣卫两个直属圣上的衙门,地方卫所皆归都督府管辖。都督府责权大调,正是圣上有心想整治天下卫所!”

“不瞒诸位,我一向与锦衣卫指挥使华阳郡公交好,亦颇受太后娘娘宠爱。”杨景澄脸不红心不跳的讲着大实话,“我既来了宁江卫,娘娘与郡公的目光自然随之而来。那在场诸位的好歹,必将如实呈现在娘娘与郡公的面前。”

顿了顿,他面容严肃的道:“诸位是否要脸我不知晓,横竖我是不想叫人耻笑的。若谁让我在娘娘与郡公跟前丢了颜面……”他冰冷的眸子扫过全场,“诸位可就别怨我动北镇抚司的家法了!”

被丁年贵吓的够呛的众人,又再次想起了杨景澄乃从北镇抚使升上宁江卫指挥使的。北镇抚司从四品而宁江卫指挥使从三品,看着三品比四品大,可正是再典型不过的明升暗降!区区一个地方卫所的指挥使,其权柄比不得北镇抚使的一根毫毛!然而,无论京中权贵之间如何博弈,杨景澄既做到了北镇抚使,其手段之狠厉毒辣可想而知!

立在邵大川身后的指挥佥事顾斯年心脏砰砰直跳,一则是震撼于杨景澄的锦衣卫与东厂双重来历;二则惊讶于杨景澄的背景。要知道,宗室与宗室亦有不同,得脸的诸如华阳郡公,可谓名传天下;不得脸的诸如杨兴云等人,出了京若不报上父兄名号都无人知晓。杨景澄能把东厂的番子当侍卫使,可见其地位。那么,若入了这位小爷的眼……他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眼里闪耀起了难以掩盖的光芒!

前途无量!

不止顾斯年动心,场中一世也不得出头的大头兵们更是怦然心动!本朝重文轻武,而卫所制度又将他们牢牢的绑在了此地,父父子子、生生死死,永无出头之日!谁真想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身为军人,谁又真没做过那豪气干云的英雄美梦?

他们不是官员,不太懂甚东厂锦衣卫,但他们知道太后的分量!章太后执掌天下几十年,在底层心中,她的威名比天子更甚!

一个机灵的小兵相通关节之后,当即振臂一呼:“大人好功夫、好气魄,我等心服口服!日后但凭大人驱使,绝无二话!”

有人带头,单纯的兵丁们立刻鼓动起来!尤其是恰逢大灾当前,宁江卫虽无多少人员损失,粮草金银却被洪水冲了个一干二净。光靠着玉峰山那点子猎物,能撑到几时?此刻天上掉下个宝贝蛋子,管他是什么人,先拍了马屁再说!好赖得从他兜里掏几个钱出来,叫兄弟们有饭吃!

宁江卫统共千把号人,心思少说有八百种。一面表着忠心;一面或是眼珠轱辘辘的转,或是趁机与交好的快速商议交谈。站在高处的杨景澄看了个一清二楚,但装作甚也不知道。万事开头难,今日的气势已达目的。宁江卫糜烂日久,重建非一日之功,他有的是时间,半点不着急。

御下之术,恩威并施。杨景澄先动了下马威,接下来自然得怀柔。在大水刚过,所有人都忧心吃饭问题的时候,没有什么比一顿饱饭更让人心中熨帖。前日他买米赈灾之时,便特特给宁江卫留下了部分米粮,又有刘常春带了不少腊肉腊鸡之类的干货。因此他大手一挥,命邵大川组织人手砌灶生火,他要请卫所的兄弟们吃饭!

听得有饭吃,众人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郑阿宝听的心惊胆战,拉了拉邵大川的袖子,颤声道:“我们宁江卫就……变天了?”

邵大川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答话。他倒不在乎指挥使谁来做,他担心的是杨景澄少年心性,他们的好日子只怕到头了!可他又有什么法子呢?宁江卫一盘散沙,还有底气与杨景澄叫板不成?想到此处,他又蓦得记起了年初时听到的京中传言——京卫于宫门前闹事,锦衣卫两刻钟不到,便将京卫打的抱头鼠窜。那时候的指挥使大人,正好就在锦衣卫做官吧?

二人在原地心思百转,其他人则早抛开他们,去新来的上官面前奉承了。杨景澄身边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员,他又恢复了平日里儒雅有礼的模样,与诸同僚说的好不热闹!

就在此时,一阵健马的嘶鸣窜进了众人的耳朵。丁年贵寻声望去,只见一个灰扑扑的人影从马上跳了下,直扑杨景澄。

前方的许平安抬手一挡,佩刀铮的出鞘,抵在了那人的面前,厉声喝道:“何人擅闯!?报上名来!”

不料那人竟比东厂的番子还嚣张,只听他没好气的道:“亏你们混东厂的,连老子也不认得!老子是锦衣卫北镇抚司二所副千户周泽冰!乃奉娘娘与郡公之命,前来接世子回京!”

第242章 规劝(4-26第二更)   重重哼了……

重重哼了一声,周泽冰绕开许平安,径直朝杨景澄走去!行到跟前,不及行礼,而是上下仔细的好生打量了一番,方欣喜的道:“世子!您没事可太好了!”

杨景澄见了故人亦十分高兴,爽朗笑道:“周千户?你怎么来了?”

“嗳嗳,世子您可千万别这么叫我,跟往常一样唤我大名就好。”说着,周泽冰后退半步,恭敬的朝杨景澄行了大礼,“下官拜见指挥使大人!”

看到周泽冰前倨后恭的态度,旁边的几个军官惊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竟是全然没顾上周泽冰嘴里要接杨景澄回京的话。他们尚未从东厂番子做侍卫的离奇事件中回过神,又亲眼见证了方才还嚣张跋扈的锦衣卫,瞬间化作了温顺的绵羊!郑阿宝真的要哭出来了,他们的新指挥使来头也太大了吧?东厂和锦衣卫可是死对头啊!

东厂与锦衣卫确实极不对付。盖因东厂原是永和帝为了节制华阳郡公的权柄,从锦衣卫中分出来设立的部门,正经是天生的冤家。再则二者职能接近,抢地盘时多有摩擦,现两拨人马见了面分外眼红。只是东厂初立,权柄势力暂不如锦衣卫,才没有明刀直仗的打起来。也正因如此,周泽冰对上许平安,才那般的不客气。

杨景澄自是知晓其中纠葛,可一切源于永和帝的私心,他亦无法左右。唯有先对丁年贵使了个眼色,而后客气的伸手将周泽冰扶起,笑呵呵的道:“你一路风尘仆仆,累着了吧?”

周泽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实不相瞒,八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确实比先前想的要累。不过我习武多年,这点子苦还是吃的起的。”稍停,他又竹筒倒豆子般的道,“世子您不知道,郡公接到宁江府大水的消息时,好几日都没开脸儿!不独郡公,连太后娘娘都慌了神,着急忙慌的择可靠的人选来宁江府瞧瞧。

我听说了这个差事,赶紧同郡公自荐,方出的京。一路疾驰不必提,行到宁江府境内,只见树木折断、屋舍倒伏,还有时不时遇见的胀的那么大的尸体,把我们唬了魂飞魄散!直到寻到了您的宅子,问明了下落,我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说毕,他再次细细观察杨景澄,叹道:“世子,您瘦了!”

“无事,这几日没睡好,过阵子便好了。”杨景澄又皱眉问,“我的信京里不曾收到么?”

周泽冰摇了摇头:“可能我们路上错过了。”

杨景澄想了想,扭头问丁年贵:“你发信走的不是驿站吧?”

“嗯,约莫还得两日才能抵京。”丁年贵答。

杨景澄心下了然,丁年贵发信走的必然是暗道,再无孔不入,要紧时刻是决计不能与光明正大的八百里加急相提并论的。但见周泽冰满身尘土的模样,便知京里的亲友担忧到了何等地步,希望没惊着舜华才好。

眼下还有事要忙,杨景澄很快拉回了神思,先对周泽冰道:“辛苦你千里奔波,你且家去好生歇息,我办完手头上的事回来同你吃酒。”

周泽冰十分识趣的应了声“是”,又补充道:“此番我与苗祁他们一同来的,只他们那几个废物,在宅子里歇了口气后,实在跑不得马,因此我将他们尽数留在宅子里,独自先来拜见世子。他们几个虽十分丢脸,业已尽力了,还请世子莫怪。”

杨景澄笑笑:“无妨。”

周泽冰暗暗松了口气,虽知道杨景澄脾气好,但今时不同往日,杨景澄再不是那个可以与众人勾肩搭背的千户小世子,他们合该更敬重些。何况此地算是东厂的地盘,苗祁等人放松后爬不起来,多少有些丢脸。若再叫杨景澄责罚一二,传回京中,他们不得叫东厂那帮番子笑到明年去!那不能忍!

打发走了周泽冰,杨景澄回过头来处理卫所事宜。刚已寒暄完毕,他没兴趣接着听众人换着花样的溜须拍马,便把目光看向了倒在地上的几具尸体,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丁年贵的心没来由的漏跳了一拍。而刚刚跟杨景澄陪笑的众军官,也跟着肃穆起来。要说宁江卫着实糜烂,且不提甚军容军纪,单说在新官立威的当口,居然胆敢公然偷奸耍滑,把历来官场不成文的规矩抛到了九霄云外。知道的说他们久居地方无见识,不知道的还当他们将新来的上峰当个屁放了,简直上赶着作死。一镖毙命是严厉了些,但也说不上毫无道理。

现人已经死了,众人想看的,乃杨景澄对待他们身后事的态度。若是轻轻放过呢,这上峰勉强还好相处;若是非不许他们入土为安,那剩下的人就得绷紧了皮,省的日后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杨景澄本就觉得丁年贵惩治有些重了,自然不会跟死人过不去。他心里还惦记着周泽冰说的那句接他回京的话,想打探京中的态度。因此,他三言两语的揭过贺元龙等人的身后事,又交代邵大川明日照例点卯,而后不顾宁江卫众人惨白的脸色,带着丁年贵等人大步流星的往家中而去。

宁江府方圆不过五六里,按杨景澄他们的脚程,很快便横穿而过。回到家中,得知刚梳洗完毕的周泽冰等人皆累的坐在椅子上都直打盹儿,想着京里到宁江府的几千里路程,索性先命人领他们去前头的院落休息。又命龙葵替他打水,折腾了大半日,他身上亦是灰裹着汗,着实有些难受。

清清爽爽的洗了个澡,杨景澄散着半干的头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屋内几个丫头叽叽喳喳的做着针线,这原本在京中常见的景象,此刻的他竟有些不惯。扫视一圈,不由问道:“你们怎底全挤在我屋里?老丁人呢?”

青黛噎了噎,好半日才道:“我们是你的丫头,不在你屋里,在哪个屋里?”

杨景澄无言以对。

石英放下手中的活计,语带埋怨道:“谁替你洗的头?也不擦干,滴滴答答的全是水,风吹了仔细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