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页

杨景澄很难受,意识极模糊的他,感觉到自己躺在了柔软的床铺上,但疼痛并没有减少,反而有加重的趋势。

“别动,上药有点痛,忍一忍。”有人如是说。

声音很熟悉,但昏昏沉沉的杨景澄怎么也想不起是哪个。意识在真实与幻梦中交错,以至于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又重生了一回?这一回,还要抱华阳哥哥的大腿么?

迷蒙中的杨景澄苦笑,抱不抱的,有甚区别呢?从他出生那日起,便注定了哪一条路,都是绝路。只可惜了跟在他身边的那些人。

裘有根……

“莫哭,咱们上完药就好了。”熟悉的声音温和的哄着他,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生病,不肯吃药时的情景。是个男的,不是我娘。

杨景澄被摆弄着,他想反抗,却没有力气。最终抵不过疼痛带来的巨大倦意,又一次昏睡了过去。但睡过去之前,他抓住了那熟人的衣裳,这个声音……他好像……想起来是谁了。

这一觉,杨景澄足足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天光大亮,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棱,打在了他的身上。一瞬间,杨景澄觉得自己活了过来,伤口任旧痛不可触,但他感觉自己得到了可以喘息的机会。

脖子很疼,杨景澄不舒服的动了动,却在偏过头的刹那,对上了一个人的脸。他抱着刀,坐在地平上,安静的宛如雕塑。

杨景澄猛的翻身坐起,扯动了身上的伤,痛的他眼前一黑,就要跌回床铺上。却有一双手,稳稳的接住了他。

“老丁……”杨景澄心底狠狠一颤,嘶哑的喊出了那个极为熟悉的名字。

“是我。”丁年贵一如既往的沉稳。

“老丁……”终于遇见熟人的杨景澄情绪突然崩溃,“我好疼,真的好疼……”

“对不起。”丁年贵托着杨景澄,慢慢的把他放回了床铺上。

两世为人,杨景澄没遭过这么大的罪!浑身的疼痛摧毁了他的理智,他毫无顾忌的大哭着,好似要把几个月以来的委屈,都要一次性的倾泻出来。

突如其来的刺杀,贴身侍卫的以命换命,父兄的亡故,妻子的受辱,路途上的刑罚与羞辱,以及裘有根的死亡……哪怕活了两辈子,大多数时间在内宅关着的他,也没有过如此残酷的经历。人的见识来自于历练,很显然,没有多少历练的杨景澄,在心性上,更接近个半大的孩子。

被人强行催熟的孩子。

丁年贵轻轻拍着杨景澄,心痛到麻木。他不敢回忆刚接到杨景澄时的情景;更不敢回忆昨天夜里上药时,手抖到无法自抑的自己。

“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你。”丁年贵的手落到了杨景澄的头顶,轻轻的揉了两下,“待你好了,怎样罚我,我都无话可说。”

“老丁,我脖子疼……”杨景澄哭诉着。

丁年贵当即查探杨景澄的脖子,雪白的纱布渗出了点点血迹。那是木枷重压下,生生压出来的、深可见骨的伤。丁年贵心痛的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却也只能轻声安抚:“过几日咱们就好了,忍一忍。”

骤然的重逢,杨景澄有千言万语想问想说,却因此刻的身体极为虚弱,叫几句发泄消耗了全部的精力,累得濒临昏迷。在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他突然大喊:“胖丫!”

丁年贵连忙安抚:“她在隔壁,杜玉娘在照顾,你别急。”

杜玉娘?那个死彪悍的白骨精?杨景澄心下一松,又一次的沉入了黑暗中。

颜舜华的伤势比杨景澄更严重。她毕竟是女人,且不曾习过武,身体底子与杨景澄不可同日而语。太医不如丁年贵的速度,此刻将将赶到,差点被马车颠散了架。忍着不适,在替颜舜华诊治。

丁年贵安顿好杨景澄,走到隔壁来瞧,便见到太医直摇头,不由心下发沉。杨景澄那样子,可再受不得打击了。

杜玉娘看见了丁年贵,站起来挠了挠头:“你得去京里再喊两个丫头过来,换药还成,细致活儿我干不好。”

“已经通知了,就没指望你。”丁年贵忍不住问,“夫人情况如何?”

杜玉娘叹道:“看命吧,命硬活,命不硬……”杜玉娘说到一半,觑见丁年贵迅速阴下去的脸色,赶忙补充道,“我命就挺硬,那么重的伤都挺过来了,我陪着她一准没事!”

丁年贵:“……”你就俩刀伤,算个屁的重伤!老子才叫重伤好不好!

太医匆忙看完了颜舜华,又要求去看杨景澄。此番他带着章太后的皇命出的京,万一治死了哪个……太医生生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忙不迭的提着药箱往隔壁跑。

看完杨景澄的伤,太医险些绝望。那头一个重伤高烧的,这头又一个重伤高烧的。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啊!感叹完之后,心里又生出了几分难受。他在太医院干了几十年,宗室的大小主子看了无数个。从没见过这么重的伤。宗室那就不兴打孩子,破皮的都没见过几个!

“唉,作孽啊!”太医一边探视,一边絮叨,“多好的孩子,身上一块好皮肉都没了啊!长辈知道了,不定怎么心疼。”

太医每说一句,丁年贵就感觉自己被捅了一刀。待太医看完,他的脸色已血色尽失。事实上,他在宁江受的伤,至今未好透。动作过大时,仍有痛感。但他此刻却希望痛的更鲜明些,好掩盖自己内心的愧疚。

他不该躲起来养伤的!

太医看完病,龙飞凤舞的写下了方子。而后忽的想起,现是在驿站里,没有小太监去捡药熬药。只得起身叮嘱了丁年贵几句,自己拎着箱子,寻厨房熬药去了。

杨景澄天黑时分才醒,褚俊楠已赶到,正带着人在外头埋锅造饭。阵阵饭香随风飘散,杨景澄的肚子跟着咕咕的叫了起来。

丁年贵忙问:“想吃饭?”

杨景澄无力的点点头。

丁年贵无声的松了口气,人只要有胃口,就活下来了一半。随着人员的就位,物资也眼见着丰富起来。灶台上罩了两碗米汤,是太医特特嘱咐厨房给两个病人留的。丁年贵端了一碗上楼,又饿又渴的杨景澄狼吞虎咽的喝了个一干二净,急的差点呛着。

可是等丁年贵拿出个馒头,预备掰开给杨景澄吃的时候。杨景澄却撇过了头:“一辈子都不想吃窝头了。”

丁年贵哭笑不得:“我还能给你吃窝头?是灯光照的满头发黄,真是窝头,灯光下早黑的看不见了。”

杨景澄方肯配合着吃东西,却是脖子稍动,便疼的冷汗直冒。丁年贵身上的杀意一闪而过,细心的哄着杨景澄吃完了大半个馒头,又伺候着他洗漱方便。不多时,体力不支的杨景澄再次睡去。

丁年贵定定的看着他睡沉了,方轻声下楼,找到了褚俊楠,问:“黄鸿安在哪?”

褚俊楠一指柴房。

丁年贵又问:“死了吗?”

褚俊楠笑的露出了八颗白牙:“他可没那造化。”

丁年贵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而后,整个人便消失在了黑暗里。

褚俊楠笑问身边的人:“你猜多少刀?”

身边人笑答:“那……就看丁档头的技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