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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驯之臣 布丁琉璃 1160 字 2022-10-19

“轻症者是相对易活,但那也只是‘相对’!”师忘情暴躁打断她,玉手一扬,将案几拍得哐当作响,“何况也得有药才能给你治!如今这情形,你让我去哪里找药?早说了让你少出些风头,劫了药眼巴巴送来并州,又有几个人承你的情?落个这样的下场是你活该!”

师忘情不住喘息着。

骂归骂,但她还是愤愤取了搪瓷碗,去营帐外的药炉上挨个倾倒,从每只药罐里倒出一小口,东拼西凑了几十只罐子,才在不影响剂量的情形下为裴敏凑齐了第一碗汤药,重重往她面前一搁:“快喝!”

这会儿裴敏也不敢嫌苦,乖乖捧着碗将那苦涩难咽的药汤一口闷尽。

师忘情坐在油灯摇曳的影子中,泛红的眼中蒙着一层深切的悲哀。

“再过两天,连这一口药都凑不齐了……”师忘情说着,侧首望着营帐上晃动的人影,不让裴敏瞧见自己湿红的眼睛,“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你死去的兄长交代?”

裴敏捧着药碗的手一顿,苦涩从舌根漫上心间,笃定道:“放心罢,祸害遗千年呢,我死不了。”

……

“粮草药材没了,城中军马都已宰杀了大半,再耗下去也是个死。”刺史徐茂神情沉重,望着座下同样肃穆的下属道,“为今之计,只有如少将军所说,从内杀出重围,与汾州军接应打通路况,运送粮草药材归来。”

话虽如此,但谁都知道以并州的老弱残兵,要想冲破突厥的包围谈何容易?那简直是九死一生的活计。

“我去。”贺兰慎摩挲着腕上缠绕的黑色佛珠,淡然开口。

“少将军……”

“少将军不可!”

并州参将刘敬率先道:“有少将军在,并州的军心才会牢固。何况此去凶险,咱们这点兵力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我领三人前去即可,轻装上阵,绕开突厥主力。至于并州,夜里于城墙之上点燃篝火,彻夜通明,再命人将所有长戟、盔甲立于城楼之上,三个时辰一换,造成援军已至、兵力充足的假象,足以震慑敌军,使其不敢贸然进犯。”

贺兰慎字字清晰,抬起英气的眉眼,“只要撑过四日,我必游说汾州军驰援,携粮草归来。”

徐茂长叹:“带三人轻装上阵,无异于去送死……这能做到吗?”

贺兰慎脑中浮现一人张扬恣睢的笑颜,沉沉吐出一字:“能。”

……

这几日以来,裴敏都是住在师忘情的营帐中,得了这位药王徒孙的面子,不必去和其他病患挤通铺。

饶是如此,病着的感觉也着实不好受,连药都是师忘情从每人的药罐中匀出来的那么一小口,加之甘草、石膏匮乏,药性大打折扣,这几日未曾好转半点。

早晨喝的一小碗粥水几乎吐了个干净,裴敏也懒得再管并州和汾州那些破事,只扯了条破毯子裹住发冷身体,躺在小榻上闭目养神。

正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忽觉帐篷内光线一亮,有人撩开垂帘走了进来。

大概又是师忘情,裴敏眼睛都没睁,裹成蚕蛹似的恹恹道:“师姐你先别发脾气,我着实吃不下东西……”

来人没有说话,脚步声轻而稳,不像师忘情那般风风火火的性子。

半晌没有听到熟悉的责备声,裴敏悠悠抬眼,看到了站在一堆瓶瓶罐罐中的贺兰慎。轻风撩动营帐垂帘,投入一线狭窄的阳光,微小的尘灰浮动在空中,仿若细碎的金粉。

裴敏有一瞬的恍惚,随即眯了眯眼,撑着沉重阴冷的身体坐起,将挂在脖子上的三角巾往上扯了扯,严严实实蒙住口鼻,方瓮声道:“贺兰真心,怎的是你?”

而后她悚然一惊,带着些许病态的双眸微睁,急切问:“你不会也……?”

“我没事。”贺兰慎眸中有矛盾之色。静默片刻,他跨过地上的杂物朝她走去,平静道,“不放心,来看看你。”

入夜后他就要出城赶往汾州求援了,明明诸事安排妥当,他却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做,非得来这看上一眼,求个心安。

裴敏刚松了口气,见贺兰慎朝自己走来,一口气又重新吊起,忙往后缩了缩,伸出一手赶他走,头疼道:“打住打住,你就站那儿说!站远些,莫要靠近我。”

贺兰慎没说话,反倒顺势握住了她的腕子,趁着她怔愣之时将一串温润的珠子套在她腕上。

她的皮肤温度很高,指尖却是不正常的冰冷,那两道陈年旧伤横亘在她莹白的腕子上,显得突兀狰狞。

裴敏低头,看到了自己腕上多出来的一串佛珠。那珠子平日应该是做持珠用,有些长,须得在她腕上绕上好几圈才不至于脱落,光华温润、深沉,一如贺兰慎其人。

是贺兰慎那串不曾离手的佛珠。

“此珠乃玄奘法师所持之物,能消灾渡厄。”贺兰慎轻描淡写道。

裴敏眨眨眼,抽了抽手,讶异道:“这珠子你不是天天绕在臂上宝贝得很么,给我作甚?”

贺兰慎抬起眼来,淡色的眼睛通透清明,说:“愿裴司使能活下来。”

“你拿回去罢!我能活的。”裴敏心中温暖,仿佛驱散满身寒意重见天光,连声音也不自觉柔和下来,笑道,“佛门的东西戴在我这种恶人身上,总觉得瘆得慌。”

贺兰慎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起身撩开垂帘出了门去。

营帐外,药炉熏烟缭绕中,一袭紫衣的师忘情卓然而立。

见贺兰慎从裴敏帐中出来,她飞快地抹了把微红的眼角,走过来问道:“什么时候走?”

“子时。”贺兰慎道。

师忘情思绪游离,并未发现贺兰慎臂上少了点什么,只道:“平日里我总骂裴敏,骂她做事没有底线,好像净莲司上下离了她就活不成了似的,但事实上,我们真的离不开她。”

她咬了咬红唇,眼中烟雨氤氲,面上却依旧坚忍冷清,道:“从河东到长安,从意气风发的裴氏女到如今恶名远扬的裴司使,中间泥泞变故,若非她断尾求生,我们这些裴氏幕僚门生早就被株连斩首。所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裴敏死……此去汾州,望贺兰大人定要将药和援军带来!”

说罢,她低下高傲的头颅,一礼到底。

贺兰慎颔首回礼,哑声道:“师掌事放心,我定竭尽所能,既是为并州,亦是……”

……亦是为同僚,为她。

入夜,贺兰慎领着三骑悄声从南城门而出,踏清月如霜,过疾风猎猎,直奔汾州。

这一去,便是前路凶险,百里龙潭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