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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改天换地,总是需要有过渡,内阁中枢要地,岂能一下子全都换人?那政务必然要乱套,有识之人都不会这么做,肯定要留有元老坐镇。

老泰山你只要成了相对不那么烂的一个,到那时候你不留下谁留下?而且你也就是内阁资历最深的人,接任元辅位置顺理成章。”

方应物还劝道:“何况老泰山你已经做到了次辅,心态暂且放平和一些才是,即便不能成为首辅,人生又有什么可遗憾的?难道不当首辅就是失败么?”

刘棉花摇了摇头,“你不明白,这是老夫此生最后一次机会……近二十年来,不知有多少友人与老夫分道扬镳,若做不到首辅,老夫艰难蹒跚至今还有什么意义?不能成为一人之下,又何言修齐治平?”

方应物便收口不劝了,这个心结无解,也是刘棉花本身矛盾的地方了。既认可读书人的标准三观,又迫于现实成为绝对实用主义的“棉花”,饱受士林嘲讽。

结果他始终憋着一口气要证明自己,证明的办法就是当上首辅。这个逻辑且不说能否解释通,但刘棉花可能真就是这么想的,或者说就是这么幻想的。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执念,刘棉花也不例外,劝也劝不动的。方应物便道:“既然如此,小婿便明白了。老泰山但有定计,只管吩咐,小婿肯定配合着就是。”

然后方应物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恭恭敬敬地等待刘棉花发话。然而等了半晌,却没听见说话,方应物不由得抬起头来,又看到老泰山坐在那里不言不语的,不知发什么呆。

刘棉花被方应物看得不自在,冷哼一声道:“别看老夫,你自行出主意就是。所以不是你配合老夫,是老夫配合你,你只管吩咐老夫。”

方应物惶然道:“老泰山何出此言,简直折杀小婿了!”

刘棉花答道:“古人云,术业有专攻。在如何沽名钓誉这项里,老夫远不如你,如果老夫有这个本事,又何至于沦落到被人讥讽为棉花的地步?”

方应物擦擦汗,“一时间能有什么主意,只能是今后见机而作了,抑或等小婿下去后琢磨几日。”

刘棉花不再谈此事,说起了婚事:“枫哥儿去过你家,言称你虽独居一院但地方还是狭仄,以后家大业大人口多了未免拥挤。老夫建议,你再把西边宅院买下来,两边打通连成一起。”

西边宅院,那可是姓汪的……方应物连忙道:“不必了不必了!现有宅院中新修几件屋舍就够用了,不用如此奢侈地再去购买宅地!”

刘棉花瞧着方应物的态度很奇怪,“你当初刚进京时,还曾经拜托老夫帮忙购置隔壁宅院,才有了今天的居所。如今只是故伎重施而已,你有什么难处?

莫非你担心名声问题?你且放心,还是由老夫出面包办,无论是谁住在你西邻,想来也会给老夫几分薄面。”

“真不必老泰山出面,小婿自行做主就是!”方应物连连婉拒道。刘棉花虽然满腹狐疑,但也就任由方应物了。

如此翁婿二人再无话,方应物便告辞。他才走到月门,却见前方有人招手,原来是刘府大公子也就是自己的大舅哥刘枫。

刘大公子不由分说,一把抓住方应物,激动地说:“好妹夫,哥哥我有救了,全要落在妹夫你身上。”

方应物既无奈又头疼,难道他真是无所不能的大仙么?怎的人人见了他都这样?“大哥有什么吩咐?”

刘枫悄声道:“哥哥我学业不济,在国子监读了一年,考试成了末等,还得继续在正义堂厮混。听说令尊要执掌国子监学业,烦请老弟帮着疏通疏通,叫我升到修道堂去。”

方应物知道,国子监有六堂,分为三个级别,从最低级一直读到最高级,才准肄业并出来做官。

如果学业不佳升不上去,那就要一直在低级学堂里消耗时光,很多不愁吃喝的纨绔子弟都是这样在国子监厮混的。

瞧自家大舅哥这样,显然读书也不大行,升级升不上去,所以居然将心思打到自己父亲身上。以父亲大人的秉性,只怕最痛恨这种事情,方应物还真不敢打包票能办得成。

想了想,方应物很谨慎地答道:“大哥等着消息,我尽力就是,但不敢保证说的成!”

方应物原本以为大舅哥还会纠缠此事,一定要自己的准话。却不料大舅哥话头一转,主动提起要请客:“你我兄弟许久没有聚会了,这两日我来做东,请兄弟你一起吃酒作乐。”

这个面子不能不给,方应物点头道:“我正等待朝廷考察结果,如今闲居家中,大哥有请,我自然捧场就是。”

刘枫大喜道:“只是我可能带几个朋友来,贤弟不要嫌弃。”方应物试探着问道:“国子监的?”

刘枫答道:“却让贤弟猜中了!”

如果是这样……

第六百二十二章 战争已经开始

在方应物告别汪芷,来回奔波于自家与刘府的同时,约摸是黄昏时间,京城东边发生了一件万众瞩目的恶劣事情。

有一名相貌凶恶的虬髯大汉,当街纵马驾车狂奔,狼奔豕突夺路而逃,丝毫不顾忌行人摊贩,一路上人仰马翻的也不知撞了多少人。

后面则有十几名官军呼呼喝喝地拼命追赶着虬髯大汉的马车,仿佛是捉拿人犯的架势。

一路喧嚣沸腾,虬髯大汉驾车冲到崇文门的时候,终于被准备上夜岗的京营官军拦截住了,随后虬髯大汉被一干官军捉拿归案。

惊魂初定的百姓远远围观,不停窃窃私语,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情。有胆大的问了几句官军,只听说是这虬髯汉子绑架他人,但被拿了现行,同犯都已伏法,只有这虬髯汉子身为主犯却趁乱逃跑,看来要罪加一等了。

事情已经平息,人群渐渐散去,今夜酒楼饭肆想必会多了不少谈资。

闲话不提,却说方应物离开刘府,回到家中时候已经是深更半夜。方应物在家门外忍不住唏嘘感慨一番,自从苏州回京以来也没多少日子,这已经是第几次奔波到半夜回家了?

按说他现在是待察期间,无官无职一身轻的阶段,却比谁都忙碌,还要忍受被绑架这种莫名其妙的惊吓。

另外,他的江湖地位还是不够高端,不然一句话下去便可稳坐家中召见别人,自己哪里还用跑腿?

刚进了门内,忽然听到门房里有人呼叫。方应物扭头看去,却有个身影缓缓从门房里走了出来。

借着灯笼瞧了瞧,方应物便感到很意外,眼前此人居然是慈仁寺的性闲和尚,也就是周太后的幼弟。

方应物当即变了脸色,也顾不得与性闲法师寒暄,对着自家门子厉声训斥道:“你们这些混账东西怎么做事的?既然性闲法师来了,为何不请进去,却叫法师在门房里等候?等禀报过父亲便扒了你们的皮!”

性闲和尚连忙道:“休要怪他们,是贫僧执意不肯进去,只在这里等候方大人传几句话而已。”

方应物将左右全部斥退,然后作揖道:“不知法师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性闲法师也唱了个喏道:“东朝托了贫僧传话,如今宫中奸邪环侧,东宫不稳,此非国家之福也。方大人乃国之栋梁,当秉持正道,做那忠义之人。”

东朝,代指太后也,盖因所居仁寿宫位于大内东部。方应物心里暗暗讶异,不过嘴上很利索地表态道:“顺天应人此乃朝臣分内之事也,何须圣母为此劳心?”

性闲法师本性淡泊名利不爱参与政治,这次来传话也真是迫不得已。